距复明已数月有馀,谢灵犀寻常无甚大碍,可一旦下寒雨了,视物如隔薄纱,头也愈发痛。
桥阁里。
医者裹着宽袍广袖,左手持书,右手煮药,墨发顺垂,眼如点漆,端是高挑俊雅。
他拈起银针,挑开谢灵犀的眼瞳,神色严肃地瞧了又瞧,手不自觉地敲着桌板,许久舒然:“娘子患的,不是什麽大病。”
这大夫看起来十分年轻,堪堪二十有馀,一双手遒劲有力地抓着谢灵犀的头颅,手背上青筋暴起。
手下用力一按——
“!”
谢灵犀只觉头顶生风,自两侧xue位处涌起一股热流,蒸得她血气腾升,如浴热汤。
“好了。”
果真眼前清明了些许。
柳续的衣裳料子仿佛又多绣了几处暗纹,一抹微草于高月朗照下幽幽摇晃,逐光清辉。
那大夫垂头续续写着方子,见状,和声解释道:“我从前也与娘子一样,不慎弄瞎了眼睛,虽已大好,但万万注意防御,不可染了风寒。”
他递了千金方,“隔日一服,可增气补血,延年益寿。”
面前这娘子如菱花濯秋霜,一举一动无不从容端庄;身旁立着的郎君垂柳上上弦,一身清涟远冲飞雪。
陆大夫不敢说,美则美矣,看着单薄,像是短命的长相。
他再送了几副药,细细叮嘱了,目送着两人离开。
……
甫一出阁,一阵冷风吹落萧萧红叶,直直贴近了谢灵犀的鬓发。
她费了些时间,掏出掉进衣襟中的几枚叶片,端详着各式各样丶柔美圆润者有之丶利如寒风者有之的秋叶,“我瞧着那大夫,好似在哪里见过。”
“嗯?”
柳续本是拎着几捆药的,这下停了脚步,将药与方子一并搭在阑干上,“可是又遇上了你年少时的什麽梦中人?”
这一声清清淡淡的,似乎是无甚情绪。
谢灵犀极快地瞥见柳续眼眶微微红了一半,不知是气红的还是因为“善妒”,无奈道:“说正经的。”
“经”字并未作轻声处理,幽幽拉长。
柳续也不戏弄她了,依着他娘子的话想了又想,也有同感。
“那大夫姓陆,逐县人,至于为何到此处来结庐行医,我只是略有耳闻……”
谢灵犀:“什麽?”
“听闻他谈了个姑娘,两人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了。”
这情节略微平淡,像长安书坊压箱底的不入流的传奇话本,谢灵犀蹙眉,满面难以置信:“阿续,这是你自己编撰的麽?”
莫非是柳续意有所指,拿这事来诓骗提点她?
柳续自然不应,笑而不语。
逐县与随县虽隶属两地,却是比邻而居的,若论起饮食起居来,无甚分别,性情秉质也相差无二。但楚中人更蕴藉含蓄,开阔不足,沉雅有馀。
那大夫一瞧,便是吃了双湖的鱼长大的。
谢灵犀听着,目光却遥遥飘在水中蓬蒿与蒹葭的倒影上。孤舟蓑衣人好似从未来过,无人独钓寒秋。
……
晌午。
屋舍里蒸炉上煲着莲藕排骨汤,另有湖心鱼丶菱角和茭白在瓷碗中玉体横陈,碗内釉彩斑斓,自边沿探出几枚红彤彤的熟柿子。
柳续挨着谢灵犀坐下,手上不停地给她夹菜,得了主人家几句揶揄,“娘子,你夫君对你可真好。”
谢灵犀敛目吃菜,“嗯。”
黄大娘见了这儿女情态,弯了眉目,乐呵呵笑:“昨夜睡的如何呀?”
本是叙家常的话语,融融白日,谢灵犀思绪萦绕,竟不自觉羞赧,还是柳续端了清风明月的做派,“相当好。”
“那便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