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随县可是门崭新的营生,即将家中空馀的屋舍打扫干净,仿照酒楼客栈为来往漂泊的过路人提供歇脚休憩的地儿。
黄大娘头脑矫健,又热心肠,这为飘零者抵御古道西风哀凉情愫的屋宿,自然人声鼎沸,颇受欢迎。
她咬了口藕丝,徐徐道:“不瞒你们说,这日子不太平,反倒打尖住店的人多了,赚的银两也比寻常多了几倍。”
“来逃难麽?”
黄大娘点头。
谢灵犀往另一处深想,不知小裴将军如今尚在何处,对那扰人匪患又该如何定夺?
她离开荆地云梦时,裴照方才厘清夺了几间赌坊。这下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啊,长安人,”黄大娘恍然,“有的,前不久从外头来了个俊郎君,佩着宝石,现下在东郊歇着呢!”
“只他一个人?”
“对,只他一个人。”
荆地这般广阔,裴照却与她前後出现在着僻远县乡,若道其中没有猫腻,谢灵犀反而不信了。
她便是被人胁迫了辗转至此,当日密室里种种情形仍历历在目,那人究竟是谁?莫非所谓的“落草为寇”当中另有隐情?
谢灵犀常常思虑,秀美的眉头随即轻蹙起来,柳续见状,擡手抚平了她眉宇间丘壑,宽慰道:“忧思过重,并非好事。”
便是想也无甚大用,徒增伤悲。
她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却难以自洽,心惴惴发凉。
谢灵犀拈起帕子,擦拭了额间渗出的晶莹汗珠,擡起苍白的脸,冲柳续弯了眸子,露出清浅的笑意:
“你说的没错,只是如今,怕是不能坐以待毙了。”
须得回长安,查个始末。
譬如唐则雪之事,得以证明蚍蜉之力也能撼树,萤烛之火,也可试与日月争辉。
柳续自然明晓,“不过,至少在今日,还是讲讲让人舒畅的事情罢,譬如说……”
“……我爹娘想见你。”
“爹娘?!”
!
盘桓数日,柳家夫妇总算是换够了粮米钱,又收了柳二缺胳膊少腿的字信,叫上兄弟几个归了家。
柳续老家在西郊竹溪,因长年无人歇,屋舍中陈设皆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将鲜妍物件遮的看不清颜色。
谢灵犀坐在窗前看他束起袖子忙前忙後,拎了扫帚和簸箕欲帮忙,一脚刚踏进屋,便被柳续“逐”了出去。
“怎的?”
谢灵犀瞧着他将桌案椅凳均擦拭透亮,露出原本饱经风霜的竹青色,轻声道:“我帮你。”
“不用,”柳续回头笑,“哪里有让娘子干活的道理?”
“并非干活……是我乐意。”
虽只从柳续的只字片语中晓得柳家爹娘的秉性做派,定是温和而有慈心的。
前世溯梦时也窥见了两位长辈和几名兄长的亲善之风,谢灵犀此刻却惶惶然,总觉得自己无端拐了人家的好郎君,平白失了礼数。
她拨动檐上草绳,露水沾衣,“你爹娘喜欢什麽样的……”
後半句话未说出口,怔忪几时,便听柳续的声音从窗花里冒出来,霹雳如白星:“我喜欢的,他们都喜欢。”
郎君一顿,似是觉得所言不妥,更正道:“只要是你,我们都喜欢。”
是了。
谢灵犀睁着雪亮的双眸审视了番自己——相貌丶品行丶学识……谈不上极佳,但也足以骋怀游目。
遂而堪堪颔首:“我自是极好的。”
她拿帕子掩了口鼻,遮挡尘灰,纤白有劲的手重新拾起笤帚,柔声语:“现下顶顶好的娘子诚心帮你洒扫屋舍。”
“可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