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
眼前满是血污与碎瓷,混杂着残茶丶积雨,如云湖般的天青襦裙遽然压出数道皱褶,谢灵犀擡头,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脆弱。
燕盈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这幅狼狈模样,“真是稀奇,若是旁人瞧见了三娘子这幅模样,该作如何想?”
她好心地扣住谢灵犀的手,将那淌血的掌心朝上,用镊子慢悠悠挑起碎瓷片来。
谢灵犀疼了几时,终于脑中清明,“你……当初说的话,果真全是诓我的?”
这都什麽时候,她竟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庭中郎君已然不见身影了,或许是遭人引去了何处,燕盈静了片刻,歪头道:“拖延时间?没用的,柳大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了。”
谢灵犀不言,面容惨败若折草,见公主细致用绢布将她的左手掌包住了,心中一悸,再次说道:“我只问你这一个问题——你说,要同我联手杀了燕稷,扶持一个傀儡天子,此乃真话假话?”
燕盈神色复杂,目光定在她毫无血色的唇瓣上,“如今情形,我为刀俎,你为鱼肉,问这话,合适吗?”
不知何时,公主府中陆陆续续的婢女与护院均不见了踪影,这莲花亭中只留她二人,谢灵犀身形定了一定,“哪里不合适?”
“人都清空了,要做什麽?”
要做什麽见不得光的事?譬如,将燕稷邀至府中一叙?
谢灵犀方才喝了公主的茶水,这才腹中一痛,连带着浑身的皮肉筋骨都不适起来,现下倒觉得缓和了不少,她压了压包扎的绢布,直起腰。
“若没有旁人要来,你我何不进屋讲话?混迹在此,像什麽样子?”
燕盈低头瞥了一眼,她尚且坐在石凳上,原本伏在地上的谢三娘子已经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两人的衣袂纠缠在一起,满地的浑水。
她忽而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这处地儿当真配不上三娘子的风姿了。”
什麽风姿。
谢灵犀擡脚,迈过这一摊子残局,公主却先她一步,领着她往内屋走去。
金贴鼓腰,绣妆檐额,与柳府截然不同的一处景象,两人穿过一处拱花门,揭了缀满菱形祥云印的帘子,她道:“你这熏香?”
燕盈擡眸:“怎的?”
她寝屋中寻常从未教外人进来,谢灵犀一踏入屋中,便闻着一股馥郁的香味,坐下拈了一指香灰,“这是什麽香?”
“椒花与兰花,三娘子不喜欢?”
椒馨兰馥,原本是教人闻之愉悦的,可谢灵犀却从中窥见了一丝不同。三年前的秋雨格外萧瑟,险些湮没了这缕芬芳,她出其不意:“崔玉与陶狸都是你的人。”
“喜欢玉的,不止是平南王,还有你的一份吧。”
这话说得肯定。
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後”,谁知这黄雀的身後,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老鹰呢?
谢灵犀叹了口气:“将晋王丶平南王耍得团团转,令我着实佩服。”
三年前荆州那场惊心动魄的雨,崔丶陶两人分明同刺史站在一边,又为何帮平南王绑了她去,如今一想,竟是两头骗。
屋中关着窗,一股氤氲之气,晦暗之状,全然不见仲春的疏朗,燕盈在这暗处眯了眯眼,嗅得此香,了然:“原来是这椒兰露了馅,三娘子博闻强记,我也钦佩得紧。”
各人用香,皆有各人的喜好与料方,公主的料方,掺进了迷香中,她既闻过,便不会认错。
几刻钟前还尊卑分明的两个人,如今竟已在主人家的寝屋中平起平坐了,谢灵犀轻笑了一声:“殿下试探完了,可是觉得能助你成事的人是我?”
“试探?”燕盈摆手,“我不是在帮你麽?梦中你死得冤枉,燕稷夺了天子之位,杀了你父兄,可这其中,当真没有其他的龃龉?”
“你看不清局面,我却看得清,你查不清楚的事情,我将马脚送到你面前,还不好麽?”
公主同她毕竟不同。
她自重生而来,一直苦苦寻觅真相,所做的一切,由命运和念想推着,将唐则雪救下,挽浪涛台于倾倒,才终于抓住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线索。
而後……
她道:“殿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也是承了我的前尘往事,追随着我的脚步,方才将目光瞄准他们二人的罢。”
燕盈勾了勾唇,将人勾到她面前,“有人为我冲锋陷阵,我为何要亲自动手,不嫌累得慌麽?你我联手,如今局势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
谢灵犀拨开她的手,理了理衣襟,“方才那话,是什麽意思?阿续与燕稷对上……你意欲何为?”
依公主这将人利用完了,便立即倒戈的作风,同平南王是逢场作戏丶各取所需,不知又与燕稷许了什麽荒唐之事?
燕盈笑魇如花,一点也不怪罪谢灵犀对她的粗鲁举动,只道:“燕稷毕生所求,不就是皇位与娘娘麽?如今虽然失势,可总有翻盘的机会。我一介小女子,为了活命与後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同他周旋一二,倒也情有可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