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公子要接头的人,是太学院的卢湛卢大人。
大学士卢湛在读书人中,是如雷贯耳的名字。他曾为保民死谏受人拥戴,历经三朝後稳坐太师之位,更是成为天下学子的楷模。
黎清宴也不例外,想到自己马上要见到这位心目中的“泰斗”,也要踏进他梦寐以求的太学院,手心都沁出了汗。他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三遍告诫自己不骄不躁,也无法平息狂跳的心脏。
他心如擂鼓地踏上太学院的台阶,从包裹的最低部中取出包了三层的信物与信件,交于门童手中。
沐川的信物贵重,与黎清宴的穿着并不相符。
门童犹疑,打量了他两眼。
“学生受人所托,要将信件交于卢大人手中,此乃非常要紧之事,烦请向卢大人秉明情况。”黎清宴解释道。
为了打消门童的疑虑,他还拿出了自己的通关文书。
门童扫了两眼,换了神色,站直了身体。眼前的这位少年,虽穿着朴素,但如此年轻就能考中秀才,进京参加秋闱,在这四九地界,也是顶顶掐尖儿的。
他不再犹疑,将黎清宴引直客厅,留了一句“您且稍後”,便拿着信件,往太学院的更深处走去。
两封信件和信物,被放在托盘中,呈于卢湛桌前。
他批阅完了手中的票拟,擡眼看了刚刚呈上,压在其馀票拟上方的托盘。
只此一眼,就放大了瞳孔。
他赶忙放下手中的事物,打开爱徒送来的密信。
这是一封平平无奇的家书。
卢湛大致看了一遍,确定没有藏头丶隐语丶字谜等,立即拉开抽屉。
他拿起抽屉中的火折子,拔开盖,轻轻吹了吹,将案几左上角的蜡烛点燃,再把信件放在灯芯上方,小心地烘烤。
不一会儿,家书的字迹消失,呈现出一则求救信号。
卢湛心里一紧,逐字分析这封简陋的求救信。
信中没有给出什麽有用的信号,不像是要求救的样子,况且爱徒真需要救兵,并不该来找他。
卢湛把心放回肚子里,吩咐门生道:“你去打一盆皂角水来。”
门生以为卢湛是办公时,不了墨水,道:“老师弄脏了衣物,学生给换一件干净的来就是。”
“你取来便是。”
门生有些摸不着脑袋,还是按照老师的吩咐去了。不一会儿,就将搓出了泡泡的皂角水端了回来,还散发着一股清冽苦涩的草木香。
卢湛毫不留情的将门生又撵了出去,确定四下无人,立即把纸张浸透在皂角水中。
他目不转睛盯着,生怕行将就错,毁了爱徒好不容易传达出的信息。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纸张开始显出边缘有些模糊的灰白色字迹来。
卢湛松了口气,将纸张从水盆中捞起,掏出怀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拂去水渍,然後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越看,他眉头簇的越紧,末了,竟将信件,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砰”地一声响。
太学院乃学堂,除了读书声,大多时候大多场合,都非常静谧,要为学子创造更好的氛围。加之卢湛本人越是年岁上来了,性格越是和煦,近十年,已是没见过几次急眼了。如今这麽一拍桌,直接将门外候着的门生吓得一个机灵。
门内的卢湛深吸了几口气,按下心中火气,拿起了另外一封信件。
这是一封举荐信。
信件中,爱徒将黎清宴生平一一概述,且二人策论过好几个议题,也考校过此人功课,字里行间的都是对此人的肯定,明言此人不论是心性与见地,都颇有天赋,是可造之材。
他的这位爱徒,虽学业只能算中上流,但身份实在显贵,加之品性贵重为人清正,向来沙砾不容,眼高于顶,看不上世家大族的做派。
世家大族们的同辈们,对他也颇有微词。但奈何人就是有足够的资本,衬得这些世家子弟们,像在玩妒人有,笑人无的家家酒。
他不论结亲还是交友,向来宁缺毋滥,从小到大,能近身的,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写出这封举荐信,还将人夸到如此程度,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
卢湛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些年他悟出了道理,遇到事情,得去解决,若是无法解决,生气也没用。朝堂之中,鸡鸣狗盗之辈比比皆是,腌臜之事也屡见不鲜,要真生气,他早就该气死过去,更何况谏书他一封没少写。
愤慨去後,他就对信中之人,起了好奇心。
本该要尽快将信中事宜禀告圣上,但先见一见这位年轻的秀才,花个一息半刻的,碍不了什麽事。
卢湛终于出声,问门外的门生道:“送信的人还在院内麽?”
门生回答:“他还在客厅候着,说是没得老师的回复,不敢离开。”
卢湛满意点点头,做事有头有尾,第一次见面,还算有些下数,像个能做事的。
他朝门外吩咐道:“唤他进屋内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