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洛杉矶
十二月的南加州,罕见的寒流掠过橘子郡。南哈蒙理工学院的红砖建筑上,常春藤已褪去夏日的葱郁,在萧瑟风中轻轻摇曳。校园里却是一派暖意,松枝编织的花环悬挂在每栋建筑的门廊,空气中飘散着热可可与肉桂的甜香,混合着冷杉木的清新气息。
巴特比和凯丽小跑着穿过中央草坪,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他们在宿舍楼前拦住了正要离开的江雁。
“埃弗林,等等!”凯丽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她将一盒精心包装的手工饼干塞进江雁手中,“圣诞市集後天就开了,有正宗的热红酒和手工艺品。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吗?”
江雁停下脚步,看着远处正在装饰校园圣诞树的戴维森教授。老教授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银色的星星,踮起脚尖将它挂在树顶。那一瞬间,江雁恍惚看见了多年前的渔村庙会,外婆举着同样闪亮的锡箔剪纸,在熙攘的人群中朝她微笑。
“我要去洛杉矶。”江雁将饼干塞进大衣口袋,用厚重的羊毛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静的黑眸,“假期正好方便盯盘。”
巴特比忧心忡忡地翻开手中的《洛杉矶时报》,指着社会版面的醒目标题:《年底犯罪率飙升:街头交火频发》。
“你看这里,”他的手指划过配图上扭曲的弹壳特写,“洛杉矶最近真的很不太平。”
江雁的目光在新闻图片上停留片刻,思绪却飘回了九龙城寨——那些嵌在墙体深处的锈蚀弹头,那些在巷战中依然开门营业的赌档。还有多个深夜里,窗外的枪声如同节庆的鞭炮。
“橘子郡连流浪猫打架都能上头条。”她拉开车门,声音平静。
凯丽追上前几步,朝已经坐进车内的江雁喊道:“至少别在晚上外出,尤其是最好不要去东区!听说那边最近很乱!”
灰色的雪佛兰出租车驶离校园,江雁透过後视镜看见巴特比和凯丽依然站在原地挥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利落的男式服装——这是她在美国的新身份:埃弗林·江,一个来自东方的年轻学生加投资者。
伍小时後,汽车驶入洛杉矶市中心。高耸的联合银行大厦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与远处太平洋证券交易所的古典拱顶形成鲜明对比。江雁在一家花旗银行分行前下车。
“我要取十万美元的本票。”江雁边说边从大衣内袋取出一张的存单递给柜台後的职员,声音刻意压低。
年轻职员惊讶地擡头看了她一眼——面前这个东方“青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眉宇间还带着几分青涩,开口却是如此巨额的交易。
“全部开成本票?”职员确认道,“您知道这足够在纽波特海滩买一栋不错的度假屋了。”
江雁点头,指尖轻轻敲击着大理石台面。她想起九龙城寨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现金交易,与眼前这座光鲜亮丽的金融殿堂形成鲜明对比。
十分钟後,她将那张沉甸甸的本票收进内袋,转身走向一个街区外的太平洋证券交易所。
踏入太平洋证券交易所拱形大厅的瞬间,江雁有片刻的恍惚。高耸的雪花石穹顶下,数以百计的交易员穿着各色马甲,在巨大的交易池中奔走呼喊。墙上巨大的电子报价板不断刷新着数字,红绿闪烁的光芒映在每个人脸上。与香港那些拥挤丶嘈杂的小型交易所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座现代化的金融圣殿。
“开户。”她走到一个新开户柜台前,递上花旗银行的本票。
穿条纹西装的老交易员扶正眼镜,反复核验着票据上的金额和签名。
“十万美金全部投入?”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江雁年轻的面容,“年轻人,你这是。。。继承了什麽遗産吗?”
江雁微微一笑,递过早已填好的开户文件:“我研究过近期市场。黄金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後一直处于低位,而最近中东局势紧张,美联储又持续放水。。。”
她用十分钟简洁地分析了黄金市场的供需关系丶地缘政治风险和货币政策影响,条理清晰得让老交易员不禁摘下眼镜仔细擦拭。
“好吧,埃弗林先生。”他终于在一叠文件上盖章,“你想怎麽配置这些资金?”
“全部买入黄金期货,50倍杠杆。”江雁平静地说。
老交易员的手顿在半空:“50倍?年轻人,你这是走钢丝啊!黄金价格波动一个百分点,你的本金就可能。。。”
“我计算过风险边际。”江雁打断他,袖口不经意间露出那块的劳力士手表——那是之前从冒名顶替他上“麦迪逊州立大学”的学生那里薅过来的战利品,表带略微有点磨损,但机芯依然精准如初。
当交易确认单从打印机中缓缓吐出时,江雁注视着报价板上闪烁的黄金价格:每盎司128。5美元。她想起在来美前的那个夜晚,在香港狭小的旅馆房间里,她彻夜研究着美国金融市场的规则。那些复杂的交易机制丶杠杆原理,如今都成了她手中的利刃。
接下来的日子,江雁在交易所附近找到一家价格适中的旅馆,租下了一个长期套房。房间虽小,但有一扇窗正对着证券交易所的後街。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她就已经坐在窗前,翻阅从酒店前台借来的《华尔街日报》和《巴伦周刊》。
洛杉矶中央图书馆成了她的第二个家。与交易所的喧嚣相比,这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和偶尔的咳嗽声。她总是在二楼的金融区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希望公园。
“早上好,埃弗林。”图书管理员玛格丽特太太从老花镜上方擡起眼睛,脸上立刻堆起了亲切的笑容。她习惯性地用手拢了拢花白的卷发,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偏爱。
“早上好,玛格丽特太太。您今天这条丝巾的颜色,让整个阅览室都明亮起来了。”江雁微微颔首,语气真诚而和煦。她今天带来的不是野花,而是一小包用油纸精心包裹的丶来自东方的薄荷糖,轻轻放在柜台一角。“上次听您说起喉咙有些不适,这个或许能让你感觉清爽些。”
“哦,你这孩子…”玛格丽特太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却动作利落地将糖果收进了抽屉,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她俯身,从柜台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摞报刊——《华尔街日报》丶《巴伦周刊》,甚至还有最新一期的《商业周刊》,全都是油墨未干的最新版本。
“你要的《商品期货历史数据年鉴》我已经帮你从仓库里找出来了,破例允许你借阅一周。”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还有,这是给你办的特别借书证,一次可以借出十本,研究员级别才有的待遇。我跟馆长说,你是我们这里的‘特殊顾问’。”
“真是太感谢您了,您总是如此慷慨。”江雁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册和那张珍贵的借书证,笑容温良,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了然于心的锐光。
她深谙此道:在九龙城寨,是几块糖果饼干换来通风报信的一条生路;在这知识的殿堂,是恰到好处的赞美和小礼物,换来旁人难以企及的信息特权。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往往是把守信息隘口的关键角色,在他们身上投入的些许善意与心思,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换来决定性的便利。玛格丽特太太的热情,不过是她精准投放善意後,预期之中的回报罢了。
江雁的研究范围极广——从黄金市场的历史走势,到美联储的货币政策纪要;从南非金矿的産能报告,到苏联黄金储备的动向。她纤细的手指在书页间快速翻阅,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下关键数据。
两周後的一个午後,当报童在图书馆外高声叫卖着“中东局势紧张,金价飙升”的号外时,江雁合上了面前的《商品期货交易指南》。
是时候了。
她再次走进太平洋证券交易所时,交易大厅的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报价板上的黄金价格已经突破每盎司145美元,短短两周内涨幅超过12%。
“平仓。”她对同一个老交易员说。
当结算单显示她的账户馀额已达21。5万美元时,老交易员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老天,年轻人。。。你这两周的收益比很多人一年的薪水还高。”他打量着江雁平静的面容,“你早就预料到了?”
江雁轻轻摇头:“没有人能预测市场。我只是计算了概率。”
穿马甲的交易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柜台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江雁:“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在里奇菲尔德石油暴跌时大举做空的小子——那家夥赌性够大,也够聪明,他後来在汉考克公园买了栋别墅。”
江雁将结算单仔细折好放进口袋,目光却已投向实时行情板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冷静地回应:“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绝不会让资金在账户里闲置。在图书馆研读的那些日夜里,她早已凭借敏锐的直觉和严谨的分析,筛选出几个被市场低估丶但短期极可能因消息面刺激而剧烈波动的标的。她继续委托交易员进行投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