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朔方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在一种异样的骚动与喧嚣中醒来。昨夜的平静被彻底打破,各种惊人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借着晨风与市井小贩的叫卖声,以惊人的度蔓延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昨晚黑风峡谷那边,动静大得吓人!”
“何止是动静!慕容家的货队被人给端了!据说死了好几个好手,货物也受损了!”
“不是寻常劫道!我有个远房侄子是城防营的,他说那阵势,根本就是冲着慕容家去的!那冲天而起的信号焰火,赤红赤红的,隔着老远都能看见,分明就是故意挑衅!”
“我的老天爷!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慕容家这头老虎嘴上拔须?这不是活腻歪了吗?”
“还能有谁?慕容家这些年横行霸道,得罪的仇家海了去了!依我看,不是塞外那帮狼崽子,就是南边来的过江龙!这回可有好戏看喽!”
“嘿嘿,慕容家这次可是栽了大面儿,看他们还怎么嚣张!不过,这朔方城的水,怕是也要被彻底搅浑了……”
流言蜚语,猜测纷纭,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一股紧张、兴奋而又不安的情绪,强行注入了这座北方重镇的脉搏之中。
“悦来”客栈的大堂,比往日更加喧闹。食客们交头接耳,声音刻意压低,却又难掩其中的激动与窥探欲。目光在彼此脸上扫过,都带着几分审视与猜测,仿佛那昨夜大闹黑风峡谷的神秘高手,就隐藏在这些看似普通的旅人之中。
李不言依旧坐在那个靠墙的角落,面前摆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一个馒头。他吃得慢条斯理,动作稳定,仿佛周遭那几乎要沸腾的议论声,都只是远处无关的风声。然而,他那远常人的灵觉,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至少有不下十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警惕,或带着恶意的审视,如同蛛丝般缠绕在他身上,试图从他这“南边来的陌生少年”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楼梯响起脚步声,林枫与林雨薇兄妹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走下楼来。林枫依旧是那副世家公子的倨傲模样,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林雨薇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灵动的眼眸下带着一丝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昨夜并未睡好。她小声对林枫道:“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慕容家真的在黑风峡谷吃了大亏?会不会……影响到几天后的试剑大会?”
林枫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在中央一张空桌坐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到:“慕容家行事跋扈,目中无人,得罪的仇家数不胜数,被人找上门是迟早的事。至于试剑大会……”他顿了顿,嘴角撇了撇,“那是论剑阁主持的盛事,岂会因他慕容家一点私怨就取消?我们只需谨言慎行,莫要掺和进去,静观其变便是。”他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李不言,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探究与忌惮。这个沉默的少年,总让他感觉有些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一股沉重而压抑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入大堂,将所有的嘈杂议论声都压了下去!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如同擂鼓,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几名身穿慕容家标志性的暗紫色劲装、眼神凶悍、气息剽悍的护卫,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位老者,迈着极具压迫感的步伐,走了进来。
那老者约莫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干瘦,但骨架粗大,站在那里,却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岳。他面色阴沉,如同覆盖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寒冰,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视过来时,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不敢直视。他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示出极其精深的内家修为。
掌柜的一看到这老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连忙从柜台后小跑着迎上前,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哭腔:“葛……葛长老!您……您老怎么亲自来了?小店……小店蓬荜生辉……”
这位葛长老,名唤葛荣,乃是慕容家派驻在朔方城、掌管部分外务和城内势力的实权长老之一,地位尊崇,手段狠辣,在朔方城可谓凶名赫赫,据说其武功也已臻化境,等闲之辈根本不敢招惹。他的亲自出现,无疑表明了慕容家对昨夜之事是何等的震怒与重视!
葛荣根本懒得看那谄媚的掌柜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刮刀,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大堂内每一张面孔,每一个人的表情细节都逃不过他那双老辣的眼睛。最终,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审慎与怀疑,定格在了角落那个依旧安静吃着早饭、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布衣少年身上。
“掌柜的,”葛荣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长期号施令形成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昨夜,子时前后,你这店里,可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进出?或是……有谁深夜未曾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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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结结巴巴地回道:“回……回葛长老的话……小……小店打开门做生意,来往的都是客官……昨……昨夜客人们都……都早早歇息了,并……并未见什么可疑之人啊……伙……伙计们也可以作证……”他一边说,一边用哀求的目光扫向躲在远处的几个伙计,那些伙计更是吓得缩成一团,连连点头。
葛荣冷哼一声,那声音如同寒冰碎裂,让人心底毛。他不再理会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掌柜,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李不言。这个少年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反常。在他这般气势的压迫下,即便是那些久走江湖的老手,也难免会有一丝不自然,但这少年,从始至终,连端着粥碗的手指都没有丝毫颤抖。而且,他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以及……腰间那柄虽然被粗布包裹,却隐隐透出一股内敛而危险气息的连鞘长刀,都让葛荣这只老狐狸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葛荣抬起干枯如同鹰爪般的手指,直指向李不言,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问意味,“年轻人,抬起头来。”
李不言仿佛这才注意到指向自己的手指,他缓缓地、将最后一口馒头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然后才放下筷子,用旁边的粗布擦了擦嘴角,这才平静地抬起头,迎向葛荣那咄咄逼人、仿佛能刺穿人心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澈,深邃,如同秋日的寒潭,映不出对方丝毫的威压与怒火。
“长老叫我?”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你从哪里来?”葛荣的问题简单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南边。”李不言的回答,依旧如同昨日面对慕容枭时一样,简洁得吝啬。
又是南边!葛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昨夜那个在黑风峡谷捣乱、身手敏捷、对地形极为熟悉、最后还能在重重围堵下从容遁走的小贼,绝非普通毛贼,必然是个经验丰富、胆大包天的厉害角色。而眼前这个少年,气质独特,面对自己这足以让寻常江湖客胆寒的气势竟能如此镇定自若,这份定力,绝非常人所能拥有。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南边哪里?”葛荣向前逼近一步,干瘦的身躯却散出如同山岳般的沉重压力,笼罩向李不言,“具体是何州府,何城镇?师承何人?”他的问题一个紧接一个,如同连珠炮,试图从这少年身上炸出破绽。
李不言缓缓站起身,这个动作自然而从容,并未因为对方的逼近而有丝毫慌乱。他平静地注视着葛荣,眼神没有任何闪烁:“偏远山野,无名小镇,说出来长老也未必知晓。至于师承,”他顿了顿,“家师乃山野闲人,不履红尘,名讳不足挂齿。”
“哼!”葛荣眼中寒光爆射,如同两道冰锥,直刺李不言,“年轻人,最好放聪明点!在老夫面前耍花腔,你还嫩了点!昨夜黑风峡谷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你敢说,与你毫无干系?!”
此言一出,如同在原本就压抑的大堂内投下了一颗巨石!
唰!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好奇的、担忧的、还是幸灾乐祸的,都瞬间齐刷刷地、死死地聚焦在了李不言的身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