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路,是寂寞铺成的。
李不言的身形,已脱了“飞遁”的范畴。他像是化作了天地间一缕偶然的意念,融入了呼啸的北风,成为了光线掠过苍茫大地时,那一道瞬息即逝的阴影。自三枚碎片归于一体,他对“空间”的领悟,踏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不再是蛮横地撕裂虚空,制造刺耳的爆鸣与紊乱的乱流,而是如同谙熟水性的鱼儿,自然而然地顺着空间本身固有的脉络与细微褶皱滑行。每一次心念微动,身形便在前方某处悄然凝聚,千里之遥,当真只在他一念生灭之间,弹指即过,了无痕迹,仿佛他从未曾出,也已然抵达。
越向北去,天地间的色彩便褪得越是干净、彻底,像一位癫狂的画师,在完成某种献祭般的仪式,毫不吝惜地抹去调色盘上所有属于“生”的暖色。起初,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丛林,被一片片沉默而坚忍的墨绿色针叶林取代。那些树木,枝干虬结如龙,每一根枝条都挂满了沉重的冰凌,如同披挂着冰晶铠甲的士兵,在永无止息的寒风中,沉默地屹立着,守卫着这片逐渐走向死寂的疆域。随后,连这些看似顽强的士兵也开始变得稀疏、矮小,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压弯了脊梁,最终,视野所及,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颜色——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神都为之冻结的、纯粹的惨白。
这里,是北境极寒之地,是生命的禁区,是连时光长河奔流到此,都仿佛要被冻结、凝固的绝对绝域。
风,不再是风。那是无数细碎、锋利、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冰晶,被某种源自世界本源的寒意裹挟着,出的鬼哭狼嚎般的尖啸。它们不再是流动的空气,而是化作了亿万柄无形的、刮骨的钢刀,疯狂地切削着视线内的一切存在,无论是坚硬的岩石,还是虚无的空间本身。气温低到了一种近乎“道”的层面,它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寒冷,更带着一种剥夺一切生机、凝固一切灵魂波动的绝对法则意蕴。寻常修士,哪怕是元婴化神之境,在此地撑开的护体灵光,恐怕也支撑不了一时三刻,便会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随后,肉身与神魂将在刹那间失去所有活性,化为这广袤雪原之上,又一具姿态各异、却同样永恒的冰雕,成为这片死寂之地微不足道的点缀。
然而,李不言行走其间,却闲庭信步。
他周身没有璀璨夺目的灵光闪烁,没有强大的法力波动逸散,只有一层极其淡薄、近乎无形的苍白意蕴,如同最轻柔的纱衣,在他身体表面缓缓流转。那足以冻裂神兵、冰封星辰的极致严寒,在靠近他身体尺许范围时,便如同狂躁的野兽遇到了天生的克星,瞬间变得温顺、驯服。它们不再是攻击,而是化作了一缕缕精纯的、蕴含着“静”与“止”之真意的太阴寒气,被那股仿佛能容纳万物终焉的寂灭意蕴悄然消融、同化,最终反而被提炼、萃取,化作一丝丝滋养,被他眉心的光核与那枚融合碎片,如同生命呼吸般自然而然地吸收、容纳。他眉心的那枚碎片,在此地也似乎被同源的气息所引动,微微活跃着,内部那片缓缓旋转的混沌星云之中,原本属于“水泽”的柔韧与变幻意象,似乎正受到外界这极致环境的牵引与洗礼,开始向着更极端、更绝对的“冰结”与“永恒静止”的方向,悄然演化、清晰。
他的目标,那座在碎片感应中,如同无尽黑暗海面上唯一灯塔般清晰、执着的冰封巨峰,就矗立在这片死亡雪域的最核心、最深处。
李不言并未因自身力量的暴涨而有丝毫松懈。恰恰相反,他刻意放缓了那近乎空间跳跃的恐怖度,身形由虚化实,双足轻踏在松软而深厚的万年积雪之上,却只留下浅淡得几乎下一秒就会被风雪抹去的痕迹。他的神识,早已化作无数条无形无质、却又敏锐无比的触须,以他自身为圆点,向着四面八方,如同水银泻地般极蔓延开来,编织成一张覆盖范围极广、精细入微的探查大网,不放过雪原上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生命痕迹。赤砂魔域的经历,焚煞的疯狂与古神残响“烬”的沧桑警告,都如同警钟,时刻在他道心深处长鸣。但凡与“镜”之碎片产生关联之地,绝无可能是一片坦途。这片极寒雪域,必然蛰伏着不为人知的强大守护者,或是潜藏着比焚魂煞火更加诡异莫测的自然天险。
雪原,也并非真正的、绝对的死寂。
在他那融合了归墟特性的神识细致扫描下,生命的顽强,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在这片绝域中倔强地呈现。他曾“看”到身躯如同移动小山般的冰原巨熊,披着厚如城墙、闪烁着冰晶光泽的白色长毛,在足以撕碎精钢的暴风雪中,步履蹒跚地跋涉。它那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炽热呼吸,刚刚离开口鼻不到一尺,便瞬间被绝对的寒意掠夺走所有热量,凝结成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如同它行走时洒下的死亡礼花。他也曾感知到,成群结队、通体呈现出诡异半透明蓝水晶质地的冰狼,它们的身影在漫天狂舞的风雪中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若隐若现,那一双双幽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感,只有对一切闯入领地的外来者,那冰冷到骨髓里的审视与杀意。它们的气息几乎与这片雪原的“寒冷”法则完全同化,若非李不言的神魂本质特殊,早已触及归墟寂灭之意,极难将它们从环境中分辨出来。甚至,在一些深不见底、向外散着连神识都仿佛能冻结的幽幽寒气的巨大冰裂缝隙深处,他的感知边缘,曾隐约捕捉到过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仿佛从开天辟地之初就沉睡于此的阴影,在缓缓地、慵懒地游弋。它们散出的气息,带着万古不变的冰冷与死寂,仿佛是这片雪域沉睡的、真正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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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土生土长的雪原生灵,对于李不言这个散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带着“终结”与“虚无”气息的闯入者,自然抱有最原始、最本能的敌意与排斥。几头格外强壮、或许是饥饿驱使的冰狼,曾按捺不住猎食的欲望,悄然从侧翼逼近,龇出闪烁着足以咬穿法宝寒光的利齿,喉咙里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咆哮。然而,当它们那敏锐的精神感知,稍稍触及到李不言周身那层无形的、仿佛连“存在”本身都能悄然抹去的寂灭力场时,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跨越了无数代传承的、面对终极消亡的恐怖,瞬间如同冰水浇头,淹没了所有的凶戾与贪婪。它们出近乎哀鸣的呜咽,夹紧了原本竖起的尾巴,以比来时更快的度,惊慌失措地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再不敢回头多看一眼。而那冰裂缝隙之下的古老存在,在李不言神识扫过的瞬间,也只是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不悦与警告意味的意念波动,随即再次归于那万古的死寂,似乎不愿轻易离开巢穴,去招惹这个让它们也感到些许不安的“过客”。
如此不疾不徐地行进数日,穿越了无数看似重复、实则暗藏凶险的雪丘与冰原,前方的地貌,开始生翻天覆地般的剧变。原本相对平坦的雪原,逐渐被巨大、崎岖、散着亿万年寒气的古老冰川所取代。这些冰川,不知凝聚了多少岁月的风雪,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内敛的幽蓝色,仿佛将天空与深渊的颜色都冻结在了其中。冰川内部,冻结着无数细密的气泡与不知名的尘埃,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其内部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晕,仿佛封印着一个个被遗忘的古老时代。巨大的冰塔,如同神灵丢弃的兵刃,林立四方,锋利的塔尖直刺阴沉的天穹;幽深莫测、仿佛通往九幽之地的冰洞,随处可见,洞口呼啸着吞噬光线的阴风,出如同怨魂哭泣般的嘶鸣;纵横交错、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如同大地母亲脸上无法愈合的狰狞伤疤,散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未知。
而那座,一直在冥冥感应中,如同心脏搏动般呼唤着他的冰封巨峰,也终于在这一刻,挣脱了遥远地平线的束缚,带着一种压倒性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宏伟存在感,悍然撞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座……任何语言在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的神迹,或者说,是冰之法则显化于世的终极体现!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纯粹、不含一丝杂质的幽蓝色,仿佛是将整个宇宙间所有的“寒冷”与“静止”的概念,都强行压缩、凝聚于此,最终固化形成的实体!峰体并非寻常山脉那般嶙峋陡峭,反而异常的光滑、平整,如同被一位拥有无上伟力的神匠,手持开天巨斧,精心切削、打磨过一般,化作了一面顶天立地、映照大千的——巨大冰镜!它清晰地反射着天穹之上那永远阴沉、仿佛蒙着尸布般的惨淡天光,以及那些扭曲变幻、色彩诡谲、如同垂死神灵最后挣扎的眼眸般的极光涡流。山峰之高,已无法目测,它蛮横地插入厚重的云层,根本看不到顶端,完全被一股永恒盘旋、由最纯粹的毁灭性冰屑构成的恐怖风暴,以及那扭曲撕裂空间、散着不祥波动的极光漩涡所彻底笼罩、吞噬!
一股“绝对冰冷”、“绝对静止”的法则意蕴,如同一位沉睡的太古冰神无意识散的领域,以那座巨峰为核心,无声无息,却又无可抗拒地笼罩了方圆数千里的广袤区域!在这领域之内,连最狂暴的风声似乎都变得迟缓、粘稠,连漫天飘落的雪花,其轨迹都仿佛被无形的蛛丝固定,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永恒的美丽。一种让万物归于永恒沉寂、剥夺一切运动与变化的法则力量,已经不再是气息,而是化作了实质,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渗透进每一粒冰晶,压迫着每一个闯入者的神魂核心。
仅仅是遥遥望上一眼,道心稍有不坚者,灵魂深处便会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自身如同尘埃般的渺小感,以及一种即将被从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中强行剥离、固化、最终化为这冰镜世界中一道永恒剪影的恐怖预感!
眉心识海中,那枚融合碎片传来的呼唤感,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清晰,如同血脉共鸣,坚定不移地指向那巨峰之巅——那片被最狂暴冰风暴和最混乱极光所笼罩的绝险之地!
李不言目光沉静如同万古不化的寒潭,但在那深邃的瞳孔最底层,却有一丝极其凝重的锐光,一闪而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被视为生命禁区的峰顶,除了碎片那如同亲人呼唤般的吸引,还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如同这片雪域世界本身心跳般磅礴而强大的生命波动!那波动,冰冷到了极致,也纯粹到了极致,仿佛它并非血肉生灵,而是“冰”之大道法则孕育出的精灵,与这座名为“玄冰峰”的巨峰,与这片无边无际的雪域,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守护者吗?果然,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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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欲催动身形,顶着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静止”法则领域,再靠近一些,以便更清晰地探查峰顶的虚实,却突然,心弦猛地一动!这感应并非来自前方那散着滔天危险气息的巨峰,而是来自侧后方,一片看似毫无异常、只是比其他地方更加嶙峋崎岖的冰川阴影之后。
有东西,一直跟着。如同附骨之疽。
他猛地转头,目光不再是平常的平静,而是在刹那间化作了两柄无形无质、却凝聚了极致锋芒与冰冷的意念之锥,悍然刺穿了漫天狂舞的风雪帷幕,死死锁定了那片区域。
“跟了这么久,藏头露尾,还不现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