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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李明珠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割裂。她精心策划的“赏菊扬威”彻底沦为一场闹剧,不仅没能羞辱到李晚晴,反而被她当众戳穿了为炫耀不惜损伤名花的虚伪行径!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从最初的艳羡、恭维,变成了此刻毫不掩饰的惊愕、鄙夷,甚至幸灾乐祸。她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当众撕下,扔在地上反复践踏,火辣辣的疼痛直冲头顶。
“拖下去!把这满口胡言乱语、污蔑主子的老刁奴给我拖下去!”李明珠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指着跪在地上瑟瑟抖的花匠婆子,指尖的鲜红蔻丹因用力而微微白,如同滴血的獠牙。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哭喊求饶的婆子,拖死狗般往外拽。
婆子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暖房内的气氛却更加凝滞。李明珠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铁青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怨毒。她死死盯着李晚晴,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这个贱人!这个扫把星!她怎么敢?!她凭什么?!
“妹妹!”李明珠强行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对…对花草倒是…精通得很啊!”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姐姐真是…刮目相看!不过,赏花终究是风雅之事,光会侍弄花花草草,可登不得大雅之堂。”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暖房内神色各异的宾客,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今日既是赏菊宴,岂能无丝竹助兴?更不可少了文人雅士的‘手谈’之趣!妹妹既然精通‘草木之道’,想必这棋艺…也定有过人之处吧?”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逼迫:“来人!请顾先生!”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髯的老者,在一名小童的引领下,缓步走入暖房。老者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暖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是顾先生!”
“棋圣顾清源!李大小姐竟请动了这位国手!”
“天!顾先生不是早已封盘归隐,不再与人对弈了吗?”
“看来李大小姐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冥王妃难堪到底了…”
顾清源,羽国棋坛泰斗,曾以棋艺入朝,后因不喜官场倾轧而挂印归隐,从此封盘,再未与人对弈。他的出现,无疑在死水般的暖房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李明珠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得意,她看向李晚晴,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妹妹,这位是顾清源顾先生,棋艺冠绝当世。今日姐姐有幸请得先生出山,为宴会增色。妹妹既在冥王府‘清净’度日,想必棋艺一道也颇有心得?何不请顾先生指点一二,也好让我等在座之人,开开眼界?”她特意加重了“清净”二字,讽刺意味十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晚晴身上。同情、担忧、幸灾乐祸…不一而足。与国手顾清源对弈?这无异于让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孩去挑战山岳!李明珠这招,比刚才用名花羞辱更加阴毒百倍!输了,李晚晴将彻底沦为笑柄,连带着冥王府也颜面扫地;赢了?呵,这根本是天方夜谭!顾先生封盘多年,棋力早已臻至化境,岂是她一个深闺庶女能望其项背的?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山轰然压下!李晚晴能感觉到臂上伤口的刺痛似乎加剧了,那被李明珠指甲掐破的地方,隐隐传来一丝麻痒的异样感。她心中警铃微作,但髻上那支玄铁簪传来的温润暖流依旧稳定,如同定海神针,护持着她的灵台清明。簪身内侧的纹路微微烫,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鼓励。
她抬眸,迎向顾清源那双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老者眼神平静无波,既无轻视,也无期待,如同古井深潭。李晚晴在他眼中,似乎与这暖房里的任何一盆花、一件摆设并无区别。
“顾先生棋艺通玄,晚晴久仰大名。”李晚晴对着顾清源,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沉静如水,“能与先生手谈一局,实乃晚晴之幸。请先生指教。”没有推诿,没有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
顾清源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颔:“王妃请。”
暖房中央迅被清空,摆上了紫檀木棋枰和两盒温润如玉的黑白云子。顾清源端坐一侧,气定神闲。李晚晴在他对面坐下,月白衣裙在暖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她执黑先行。
“啪!”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暖房中响起,拉开了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局序幕。
顾清源的棋风,果然如同他本人一般,沉稳如山岳,绵密似江海。布局堂堂正正,却又暗藏无数玄机。他的每一子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在无形的棋局上构筑起坚不可摧的堡垒。黑棋甫一开局,便陷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处处受制,左支右绌。
暖房内,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屏息凝神,注视着棋盘上无声的厮杀。李明珠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李晚晴在顾先生手下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的狼狈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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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晚晴的应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的棋风,竟与她的人一般,看似温吞守拙,毫无锋芒。黑棋在顾清源磅礴的攻势下,如同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会被巨浪吞没,却又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在看似不可能的缝隙中寻得一线生机。她不急不躁,步步为营,落子极慢,每一次抬手,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的目光只落在棋枰之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已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纵横十九道。
顾清源最初的从容,渐渐被一丝凝重取代。他现自己布下的陷阱,总被对方以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敏锐提前感知,轻巧绕开。对方看似温吞的布局,却如春蚕吐丝,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宏大阵势的缝隙中,织出了一张坚韧而难以察觉的网。这不像是在下棋,更像是在…织网?他锐利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棋至中盘,顾清源的白棋攻势达到顶峰,一招凌厉无比的“镇神头”直指黑棋中腹一条尚未成型的大龙!此招一出,杀气凛然,暖房内懂棋的宾客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黑棋大龙被死死摁住咽喉,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屠戮殆尽!此乃绝杀之局!
李明珠眼中迸射出狂喜的光芒!成了!这贱人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晚晴身上,等待着她惊慌失措或弃子认输。
李晚晴执着一枚黑子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落。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棋盘上那被白棋重重围困、岌岌可危的黑棋大龙区域反复逡巡。时间仿佛凝固。暖房内静得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臂上的伤口,那麻痒感似乎更明显了些,像有小虫在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无计可施之际,她的目光陡然一凝,落在了一处看似无关紧要、远离风暴中心的角落——右上角“三三”之位!那里黑白零星,几乎是一片空白!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
“啪!”
清脆的落子声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黑子,稳稳地落在了那毫不起眼的“三三”位上!
这一子落下,满场皆愕!
“这…这是什么路数?”
“放着自己的大龙不管,跑去边角占一个无关紧要的星位?”
“疯了!这是放弃挣扎了吗?”
“顾先生这局稳了!”
李明珠几乎要笑出声来!蠢货!果然是黔驴技穷,胡乱落子了!
然而,坐在对面的顾清源,在看到这一子落下的瞬间,瞳孔却猛地一缩!他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去看那即将被屠戮的大龙,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颗落在“三三”位的黑子,以及…它所引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这颗看似稀奇的黑子,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在顾清源精心构筑的铜墙铁壁上,激起了一圈圈致命的涟漪!它看似遥远,却精准地切断了一条极其隐秘的白棋联络通道,同时,又隐隐呼应着李晚晴之前布下的、那些看似散乱无用的黑子!原本被围困的黑棋大龙,竟因为这遥远的一子,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生命力,困兽之局骤然松动!更可怕的是,顾清源现,自己看似固若金汤的后方,竟因为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步,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足以致命的破绽!
“妙…妙手!”一位懂棋的老翰林忍不住低声惊呼,声音带着颤抖。
“绝处逢生!这一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看!白棋后方…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