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戴着它,过了无数个日夜。直到机场分别那一刻,它还在他腕上。
她以为,它早该和他一样,消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腐烂,或者被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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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是被那只戴着旧手绳的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痛得她几乎蜷缩起来。氧气面罩还半挂在脸上,她却觉得无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沫般的铁锈味。
七年筑起的堤坝,自以为的平静和释然,在这一眼里,溃不成军。
面罩之后,热泪毫无预兆地决堤,汹涌而出,瞬间融入周遭冰凉的深海里,无影无踪,就像她那些无处安放的旧时光和此刻磅礴的悲伤。
他看到了吗?
或许看到了。因为他瞳孔猛地一缩,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却最终只是沉默,那沉默比太平洋最深的海沟还要沉重,还要令人窒息。
海浪轻轻摇晃着他们,像摇晃两片无根的浮萍,曾经紧密相依,如今却隔着七年无法倒流的时光,和一片冰冷咸涩的海水。
腕上的旧手绳,褪了色,边缘已经起毛,被海水浸成深色,紧贴着他古铜色的皮肤,一下下蹭着微凉的金属板边缘。那点微不足道的摩擦,却像砂纸,反复打磨着美穗骤然裸露的神经。
他先动了。
沉默像实体一样压着两人之间的海面,最终被他打破。佐久间龙一的手臂划开水波,动作有些滞涩,仿佛每一下都耗费极大的力气。他向她靠近,海水在他身体两侧分开又合拢。
距离缩短到能清晰看见他额上滚落的水珠,和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美穗。”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更哑,被海风和咸水侵蚀得粗糙不堪,“真的是你。”
不是疑问,是确认,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惊叹。
美穗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冰冷的漂浮板,指甲陷进橡胶里,试图用这点刺痛来确认自己不是溺毙在了一场荒诞的梦境里。她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海草缠紧,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他靠近。
他的向导似乎察觉气氛异样,用日语低声询问了一句。佐久间没回头,只抬手极轻地摆了一下,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那目光太重,几乎要将她压进海底。
“我……”美穗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没想到……”
没想到会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没想到你还戴着它。
千头万绪,万语千言,全都堵在胸口,撞得生疼,却一句也说不完整。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绷紧。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让人害怕,里面翻滚着太多东西,震惊,恍惚,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痛楚。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绳,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并没有藏起来。
“我回来……处理一些事情。”他开口,声音低沉,刻意放缓的语像是在字斟句酌,又像是在努力维持着什么,“临时决定的。”
所以,不是偶遇?他知道她在冲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美穗强行摁了下去。怎么可能。
她的潜水向导在一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终于忍不住用英语问:“美穗小姐,你们……认识?”
海水的浮力忽然变得不可靠,身体一阵沉。美穗深吸一口潮湿咸腥的空气,肺部却依旧觉得缺氧。她点了点头,动作僵硬,目光垂下去,落在荡漾的海水上:“……嗯。很久以前。”
“老朋友。”佐久间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平淡无波,给这段关系盖上一个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印章。
老朋友。
美穗的心口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刺了一下,细密的疼蔓延开来。是啊,不然呢?还能是什么。
“真是巧啊!”她的向导笑起来,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氛围,“在这公海里都能遇到老朋友!佐久间先生是海洋地质学家,经常在这片海域做调研呢!”
海洋地质学家。他最终,还是走向了这片蔚蓝。美穗想起很久以前,他指着地图上的海沟,眼睛亮地说要去世界尽头看看。那时她说什么来着?好像是笑着抱怨,说海底没有信号,联系不到怎么办。
后来,他真的去了她联系不到的地方。
气氛重新陷入一种更加复杂的沉默里。两个向导似乎也察觉出这不是寻常的“老朋友”重逢,默契地不再说话。
佐久间的手臂搭在漂浮板上,离她的手臂只有半掌距离,海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时不时漫过他的小臂,撞上她的。肌肤相触的地方,冰凉的,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热感。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短促而苦涩,快得像是错觉:“世界真小。”
美穗没有抬头。她看着两人之间那片小小的、动荡的海面,低低地回应,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啊……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