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二十二岁的我。坐在我们那间出租屋的窗台上,身后是北城常见的、灰蒙蒙的天空。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我的梢染上一点毛茸茸的金边。我微微侧着头,看着镜头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那是我很少流露的笑容。不带丝毫冰雪的痕迹,温暖,甚至有些懵懂的依赖。是在他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或者终于拍到了一张满意的废片时,被我捕捉到后,自然流露的神情。
照片下方的金属标牌上,没有作品名,只有一行手写的日期,和三年前我们分手的那一天,相隔不久。旁边,还有一行烫金的、顾承的亲笔题记——
「这是唯一让我心动的瞬间。」
周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夹杂着“缪斯”、“灵感来源”之类的词汇。记者们兴奋地按着快门,记录着这幅显然蕴含着重磅故事的影像。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滞了。随即,又沉重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
原来,在他眼中,我并非始终是冰。原来,我曾有过那样连他自己都承认的、“唯一”的瞬间。
可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任何暖意,只像一把淬了冰的匕,精准地刺入我早已结痂的伤口。他珍藏了这个瞬间,然后用言语和行为,亲手碾碎了产生这个瞬间的全部可能。
周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手臂紧了紧,低头关切地问:“薇薇,不舒服?脸色有点白。”
我猛地回神,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更灿烂些的笑,摇摇头:“没事,可能有点闷。”我的目光从那张巨大的照片上移开,仿佛那是什么烫眼的东西。不经意地,落到了旁边那组让他声名鹊起的极光作品上。
那组照片被命名为《北境之光》,拍摄于挪威的特罗姆瑟。浩瀚的星空下,绚烂的欧若拉如同绿色的火焰,燃烧、舞动,占据了大半个画面,瑰丽而充满神性。人们驻足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摄影师捕捉这奇迹的耐心与技艺。
我的视线,却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其中一张极光照片的右下角。
那张照片的取景地,似乎是在一间极地小屋的窗前。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出窗外漫天流转的绿光,但由于室内光线的反射,玻璃上也清晰地映出了拍摄者的身影轮廓,以及他手中的相机。
就在那相机镜头旁边,玻璃反光的边缘,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忽略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更小的、安静的影子。
一件挂在木质衣帽架上的浅色羽绒服,旁边,随意放着一个编织篮,篮子里露出半截灰色的毛线团,和几根编织针。而那篮子的旁边,窗台的木质边缘,反射出一只纤细的手的局部,手腕上,戴着一串细细的、有特殊花纹的银链。
那是我母亲在我二十岁生日时送的礼物,链坠是一个小小的、刻着我姓氏字母“l”的牌子。分手前,顾承曾说这链子俗气,我便很少再戴。离开时,收拾行李仓促,似乎……确实是遗落在了他那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困难。
原来,他获奖的、宣告新生的、象征着远离与决绝的这组极光照片里,映在玻璃上的,自始至终,都有我的影子。
那个他口中需要“暂时分开”的、像冰一样的我,其实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镜头,甚至,以一种他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方式,参与并见证了他所谓的“孤独”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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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巧合?还是他无意识的留存?或者……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残酷的纪念?
“我们走吧?”周然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你看起累。”
我点点头,借着他的力道转身。在转身的刹那,我抬起戴着婚戒的手,看似随意地、轻轻地拂过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保护动作,也是一个清晰的界限。
指尖的铂金,在展厅变幻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三年前那个流泪的夜晚之后,我还藏起了一张决定命运的验孕单。
也没有人知道,此刻我平静外表下,那场被重新掀起的、名为顾承的雪崩。
更没有人知道,他引以为傲的、象征着自由与新生的极光背后,凝固着怎样一个被遗忘的、我的侧影。
走出美术馆,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在脸上。周然脱下外套,仔细地披在我肩上,揽住我:“回家?”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城市夜晚特有的、混杂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人感到踏实。
“嗯,回家。”我轻声说,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美术馆。
那里面,冻结着我的一个微笑,一个心动的瞬间,一段断了弦的往事,和一片落在极光之上的、无声的雪。
而现在,我要回到我的生活里去了。那里有温暖的灯光,有等待开启的婴儿衣物,有值得期待的未来。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将那片喧嚣与光影远远抛在身后。
心下过的雪,终会融化。而生活,在荒原之后,总会生出新的、坚韧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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