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清羽在南疆境内被严密保护、再未遭遇风浪的平稳旅程相比,清漓前往天山的道路,堪称一条用鲜血和生命铺就的荆棘之路。
自戈壁滩那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之后,致命的刺杀便如影随形,频率之高、手段之狠辣、准备之充分,令人胆寒。几乎每隔一两日,队伍便会遭遇一波甚至数波亡命徒的疯狂攻击。
皇帝派出的接应高手和大内密探确实陆续赶到,加入了护卫行列,他们的到来一度缓解了压力。
但刺客们仿佛无穷无尽,而且每一次出现,都像是精准地摸清了队伍的薄弱环节和行进路线,动的攻击越刁钻毒辣。
自从第一次遇刺,那些自清漓入京后便一直如影随形、默默守护在暗处的平南王府暗卫,再也无法隐匿行藏。
以黎川为,共计六名暗卫,悉数现身,寸步不离地护卫在清漓左右。
他们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死士,对王府、对清漓的忠诚毋庸置疑。
然而,即使有黎川这样的高手贴身保护,有皇家精锐、王府暗卫、大内密探组成的层层防线,死亡的阴影依旧时刻笼罩。
清漓承受着身心双重的巨大煎熬。
身体的疲惫尚在其次,喉咙的旧疾在药王谷丹药和陈长风时不时递过来的各种稀奇古怪却颇有奇效的药物调理下,已好了七八,至少不影响正常进食,但精神的折磨却与日俱增。
每日除了必须跟上队伍高强度赶路,她还需要时刻绷紧神经,提防不知会从哪个角落、以何种方式冒出来的冷箭、毒针、陷阱和杀手。
吃饭时、休息时、甚至深夜入睡时,都可能骤然爆的厮杀声惊醒。
她亲眼看着出时那些鲜活的面孔,一天天减少。
前几天才被陈长风从梭镖下救回的钦天监副监正,那位总是皱着眉头、一丝不苟地记录堪舆数据的大叔,因为伤势过重且后续缺医少药,伤口恶化,高烧不退,昨天傍晚,在一片荒凉的河谷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自小保护她、看着她长大的暗卫,也减员了两名。一个是为了替她挡开一支淬毒的弩箭,被数把长刀同时捅穿;另一个则是在一次夜间遭遇战中,为守住营地缺口,力战而亡,尸体被拖回来时,几乎不成人形。
黎川带着剩余暗卫默默收敛了同伴的遗物,脸上依旧是冰冷的麻木,只有眼底深处那刻骨的痛楚和恨意,泄露了他们的心情。
一起出的那些堪舆大家、风水名师,减员最为惨重。
他们大多不谙武艺,在这种针对性的袭杀中极为脆弱。
如今除了武功最高的国师玄诚子,就只剩下两位年事已高、被护卫拼死护下来的老师傅,却也人人带伤,精神萎靡。
钦天监监正在三天前的一次伏击中,为保护至关重要的定位仪器,胸口中了一刀,虽经随行太医奋力抢救保住了性命,却也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不得不由后来赶到的接应人员护送前往最近的小镇治伤,无法再随队前行。
死亡、鲜血、伤痛、离别……这些残酷的画面不断冲击着清漓的感官。
两世为人,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恐惧。
那不是面对宫廷阴谋时的小心谨慎,也不是面对长辈责罚时的忐忑不安,而是一种最原始的、对暴力和死亡的深切恐惧。
仿佛头顶永远悬着一把无形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轰然落下,收割生命。
每一次风声鹤唳,每一次箭矢破空,都让她心脏骤停。
她开始失眠,即便偶尔合眼,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猩红的血色和同伴倒下的身影。
巨大的压力和精神损耗,让她本就清减的身形更加单薄,宽大的男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时常带着一丝惊弓之鸟般的惶然。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打起了退堂鼓。
在一个难得的、没有遭遇袭击的短暂黄昏,队伍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休整。
清漓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岩石后,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只觉得那颜色刺眼得让人心慌。
她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冲动——回去吧?不要再往前走了!这根本就是一条送死之路!
龙脉什么的,太虚无缥缈了,真的值得用这么多人命去填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
她猛地站起身,想要去找国师,或者找陈长风,说出自己的想法。
刚转身,却差点撞进一个怀抱。
是陈长风。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左肩的伤处依旧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因失血和奔波有些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想法。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