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霁注意到他袖口的墨渍确实有些污了衣料,下意识地朝身旁的樱时看了一眼。
樱时立刻会意,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未使用过的丝帕,绣工简洁雅致。
杨雪霁接过帕子,并未直接递过去,只是自然而然地往前递了递,动作大方得体。
“侍女此处有新帕,虽是粗陋,总好过污了谢侍读的衣衫。”
谢怀瑾微微一怔,目光在那方素净得没有半点熏香、只隐隐散出干净皂角气息的丝帕上停顿了一瞬。
随即,他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竟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真意。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看着杨雪霁清亮沉静的眼眸,声音温煦如初春的溪流——
“夫人雅量,真性情中人。这方帕子……清净可喜。”
他目光温和地扫过那干干净净的帕面,又似无意地掠过她间那支同样清冷翠净的白玉簪。
最终落回她的眼睛,带着某种了然和一丝极淡的、纯粹的欣赏。
他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形容她的“美”,而是用“清净可喜”四字形容那方普通的丝帕,更似另有所指。
他终于伸出手,只隔着帕子干净的一角轻轻捏住,避免了肌肤接触,动作从容不迫。
“多谢夫人援手。”他再次致谢,声音清朗依旧,随后便洒脱地告辞,转身继续去收拾他那未完成的墨魁。
青衫磊落,背影洒然融于花荫,仿佛一株沐风而立的玉竹。
空气中只余一缕清冽的墨香,与她袖中那丝帕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悄然混合。
这一次意外的“偶遇”,如同投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宁静扁舟,瞬间抚平了杨雪霁心中残余的惊悸与烦乱,也留下了一个温暖而干净的剪影。
那“清净可喜”四字,像一道光,映亮了她晦暗的心境一角。
可是那沉重的一切,还是需要面对。
马车碾过长安城的青石板路,车厢内外判若两个世界,窗外的喧嚣丝毫未能穿透杨雪霁沉静外表下的惊涛骇浪。
如今局面竟已紧张成了这个样子,太子许下王位,许下贵妃之位,只为拉拢宇文成都。
而杨广又身处何种境地呢……
宇文成都大概也会受到明里暗里的拉拢,他又会如何应对。
这些事情,前世她都不曾经历,前世她回归皇室时,杨广已经登基,对她百般宠爱。
如今这局面,前世宫变之事尚且没有任何突破口,又要面对现在的政治斗争,杨雪霁只觉得有些头疼。
樱时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夫人越苍白的脸色。
直到踏入昭雪院冰凉的空气,那浓得化不开的暖房牡丹香气似乎才稍稍消散几分。
樱时替杨雪霁解下披风,忍不住轻声道:“夫人,您脸色很不好,要不要……”
“无妨,”杨雪霁轻轻挥挥手,声音有些微哑,带着沉重的疲惫,“你去歇着吧,我想静静。”
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面菱花镜中,镜中人眉眼低垂,那支碧玉凤簪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冷。
夜深如墨。
当子夜的梆子声在相府深处寂寥地敲响第二声时,辰渊院沉重冰冷的门扉,终于被无声地推开。
浓重的,混杂着血腥铁锈与冰冷夜露的气息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霸道地驱散了所有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