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如疾雨过,酒酣梦回,醒时笑过。”
“不比长景,不若美食,春水秀园,肥蟹蜜糖。”
“若思成疾,十二年後——”
驮着风雪的人低声念着,到寄信人坟墓前,正念完最後一句,声音低低拖着尾没入泥土。
“揽镜自照,我在镜中。”
晏熔金停了脚,冬夜上山不易,他走得慢,靴头都攒了不少雪。
向上的攀登剥脱着他的精力,等他扶住屈鹤为墓碑时,累得打了个盹。
最初只是闭眼,心突突跳着,仿佛回到他第一回溜进屈鹤为的大帐。
他在那以前只有过一回同样的感受——便是在书塾里做课业时偷懒,明知夫子随时会扫下目光来,仍在极端的内疚与兴奋新奇快乐中做了,罪恶与紧张砰砰跳着,取代了原有的心脏。
事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但总归兴奋比愧疚更胜一筹。
回忆乍破。
贴着脸的石碑猛地冰了他一下,心跳悬空一吊,就无力下去。
他贴着墓碑的耳朵仿佛感到大地的颤动,又自颤动中幻听见屈鹤为的许多话。
也许是他不曾说过的,然而一定想过——
“平心而论,我很高兴你依赖我,但作为老师,我对你很失望,晏熔金。”
略翻着白眼,发着愁的。
“晏熔金,你在井州就被我砍了头。或者说,你早就在十二年前死了,连身帖都是假的。”
竖起浑身的刺,威胁他的。
“去你老子的,一点儿不避谶!万一老子能活下来呢?”
笑着的。用肘弯捅他胸腹。
晏熔金等了又等,没有下一句了。他疑心是自己不回复的缘故。
于是他在心里答:要是你活得好好的,北夷分别时不用狠话,我可以自己走。
然而,最後你都留给了我个什麽烂结局?
心里正恨着,耳边又吹过一股叹息——
他立刻屏住气了。
他预感到这是屈鹤为“死”前的最後一句话。
终于又像风一样吹过了,不过四个字,却如无尽的尘埃裹住他,连呛都不许。
快要忘记了,只记得风过後的惆怅,终于又伸手抓着了一回。
。。。。。。犹抱憾死。
他说的,犹抱憾死。
他的“犹”翘首微擡,“抱”颤抖下坠,“憾”续用前字那口快耗尽的气丶仿如叹息,“死”去蚕身被系于银丝格格颤抖。
晏熔金心神犹震,面前耳边已换了场景。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更清楚不过地知道梦要醒了,然而为着多见些屈鹤为,强自稳住心神,不去惊动它。
——是那个他们最後相见的瀑布。
悬崖上风好大啊,水湍湍地往上流。
人真叫它刮散了。
屈鹤为照旧问他:“想到什麽?”
这一次晏熔金没有答,在消融变形的梦境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知道他们想的一样——
逆天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