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住滑落的晏熔金,他的血顷刻流满她的小鱼际,太烫了,几乎要和泪一起两面灼伤她。
屈鹤为扶着树站起来,满头满身的青草,怔然道:“我没有想杀他。。。。。。”
“毒药不是你喂给他的吗?难道丞相要说,‘杀人者,非我也,药也’这样的无稽之谈吗?”
“屈鹤为,他待你还不够好吗!从前我待你又有哪里不好?你总是这样恩将仇报,你是没有心的人——不,你只剩了一颗黑心,和一颗石头心!”
“做尽坏事,还要装作茫然害怕的模样,真叫人作呕!”
她一边切齿痛骂,一边勉力将晏熔金扛起。
“你这次走了,无论他还活不活得下来,都不要回来了——不要再装着有情的模样骗他了,他是蠢货,你就当他可怜,放过他罢。”
“要是非回来不可,那你就单做朝廷的屈大人,不要再这样作孽了。别逼人彻底恨你,行吗?”
屈鹤为扶着树,听河水沙沙响。
晏采真早已驮着晏熔金骑马走了,地上蜿蜒着血迹,他蹲下身一抹,潮湿而冰凉,像软体动物寄居在他手上,很快又长到他四肢百骸,他浑身都震动起来。
他在面对晏采真的指责时,竟是心虚的。
虽然他没想过,这药会死。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遏制住晏熔金的势力,妄图守住可笑的纸一般薄和动摇的江山。
但当晏熔金跪倒在他面前,将要死时,他竟然不後悔。
他摧肝裂胆地痛苦,几乎感到是自己死了一次,然而如果重来,他也许仍会这样做。
屈鹤为从来希望,有人能杀掉晏熔金,叫他倒在自己怀里。他看自己的眼里没有仇恨,自己也没有内疚。因为他们没有残杀彼此,所以不是丞相和叛党,是屈鹤为和晏小和。
他们在永别前毫无顾忌地诉说爱意,用眼泪和亲吻留住对方的印象。
等他死後,百年後合葬前,自己日日夜夜去看他,想着他。
只有在这样的情境里,屈鹤为才能同时对得起朝廷和他。
但幻想破灭,是屈鹤为自己,做了那把刀。
他绝不後悔,他拥护的是正统,他求的是社稷平安,死几个人算不得什麽,晏熔金和他自己的命,自然也算不得什麽。
只是,终究不能陪他去看盛满樱花的扬州河了。
屈鹤为站了许久,直到日头落下去,身上发冷。
才想到,晏采真回过神来,极有可能派人来捉拿自己。
这才匆忙上马,踏过这片一生来一次丶就已心碎透顶的草地。
州府内。
衆人垂首匆匆行过,未必有事,却不得不装作极忙的模样。
偶尔与同伴对上目光,便先耸肩,再一叹气,表示对主子苦难的同情和无奈。
屋内大夫把晏熔金扎成了刺猬,他呼吸才渐渐缓下来,晏采真伸手一抹,淋漓的凉汗。
这是找来的第三个大夫,仍说没见过这种毒。
到了晚上,药水一波波地灌和吐,晏熔金一阵阵地咳涎沫与污血。
将领都来了,挨在床边。
晏熔金後半夜醒了一小会,仅仅半日,他已在油灯下显出柴毁骨立的模样。
晏采真在旁看着他和将领交代後事,从枕下摸出本治国策来,上头是他写了三年的愿想;又自衣袋掏出几张舆图,用手指虚虚点划。
烛灯蚀去他半边面容,晏采真感到他的皮肉正在融化,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枯朽的骨架。
他的面容似乎已不像他了。後缩的下颌,垂落的眉眼,乌青的唇,也许将死之人都会这样,被灰败改头换面。
然而在晏熔金歪头轻轻朝她招手时,她又梦似的醒过来,觉得那份陌生感消失殆尽了。
他沉默地接住口鼻的血液。
想了很久,大约是觉得再想下去要来不及交代了,神态才动起来。
“若是有一日。。。。。。”
他又垂下眼,然而叹了口气,像是埋葬了一个念头,再没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