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陈长望的河流(一)时间洪流……
陈长望一直以为自己有个师父,叫陈真。
他见过陈真一面。
就在不靠谱的命运把他扔到马车下,半身骨肉被碾碎时。
陈真把他抱了起来。
他痛得直打颤啊,缩在陈真干净的软袍里,和鹌鹑抽筋似的。
陈真垂下乌黑的眼,睫毛抖得和他一样厉害,声音倒是平稳又温柔:“不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的额发鬓发混在一起,荡成飘逸的两缕,轻轻拖曳过陈长望的面颊。
陈长望情不自禁动了动肩,带着剧痛抓住了那缕头发。
陈真慢下脚步问他:“怎麽了?”
他才目光一缩,松开了手:“馒丶馒头。。。。。。还在地上。”
陈真擡手,轻轻蹭了蹭他眼角:“不哭,都沾了煤灰了,吃不了啦,待会儿给你买别的吃的。先治伤去,好不好?”
陈长望点了点头,心里一空,几乎以为自己又要消失,急忙问他:“你叫什麽名字?”
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只要听过一遍,自己就能再找到他。
那人拐进医官,把他放到医者的榻上,俯身答他:“陈真人。”
“陈真?”
陈真略有迟疑,仍点了头。
医者为他施治,给他接骨贴药,然而陈长望的疼痛却愈深。
他执拗而恳求地盯着床边的陈长望,想念被他抱住的感觉。
那像一朵花,合住了一颗漂泊的蒲公英种子。
从此安定,不再流浪。
只要被他抱着,自己筋骨寸断,生生死掉也是可以的。
可现在他离自己那麽远。
他低低喊了声:“陈真。”
那人就关怀地过来了,天生一副好心肠。
“陈真,”他胆怯地咽了咽口水,“我想拉着你的手。”
陈真说:“我不走。”
等医官包扎完,陈真把手靠上来,碰了碰他的指背,而後就如同叫捕蝇草得偿所愿般,被他蜷握住了。
陈长望还想着怎麽开口,就忽然听到这个漂亮柔软得过分的青年问:“你要不要跟着我?我给你买馒头吃,你认我当师父。”
一瞬间,陈长望被喜悦轰坏了头脑,他一旦想到馀生还能回到那个怀抱里,就要化了骨头。
然而,他很快沉默下来,变得悲哀:他是个异种,是个什麽都无法控制的怪物。谁都无法陪伴他,眼前的陈真也不行。
也许下一刻再睁眼,世上就没有陈真了。
“我。。。。。。做不到。我很快就会离开。”
陈真似乎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拨了拨他的额发,把手背贴上来。
等陈长望再睁眼,陈真果然不见了。
他手里只有刚敷的草药,和陈真买给他的糖包。
眼前是乱世,不知是从前的,还是往後的。
人这个种族的漫长生命,就是由这些无聊又激昂的东西组成的,而後像风里的叶子,一遍遍混乱地打转。
有流匪朝他砍来,他滚身一躲,那刀就落在了他後头的孩童身上,血的裂口代替了他眉间的红痣,他就这样在陈长望眼中挣扎丶扭曲丶轰然坠地。
腥黏的血液爬上他的眼睑,他浑不在意,低头擦着糖包上的脏污,在劲风来时,早有准备地咬下一口丶整个人朝後倒去——
他跳下了悬崖。
他在赌,命运的流浪会比死亡先来。
他赌对了。
睁眼仍是很糟糕的年岁。
但至少不在流匪中。
地裂静止在人们脚趾前,嗡嗡的交谈压抑而激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