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却闻薛均回道,“温令君德高望重,政绩斐然,虽因身子之故,一月不过来尚书台一两回,但依旧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不过是话赶话,你如今让九娘临朝听政这?事,不就堪比让我等取代温令君执掌尚书台一样?荒唐吗?”
谁说不荒唐!
自初二?那日赴宫宴回来,阅过穆桑塞给他的那张布帛,他?便觉荒唐。
布帛上书:妾欲临朝,阿兄务必支持;妾行种种,阿兄务必襄助。莫问缘由。否则妾必反之。
这?话但凡是入宫前从她口中吐出,他?是一定不会让她进宫的。
然在她入宫之后对他?说出,他?竟一时间无可奈何,连对她斥责一番都不行。盛怒过后只能静下心来思考:
她知道‘临朝’的意思吗?明烨会同意吗?
她行种种,除了临朝她还想做甚?
她是哪来的自信对他?说这?样?的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和他?谁是主?谁是仆?
到?底谁在指挥谁做事?
一时间,薛壑又怒又急。
怒其不听话,急她不知天高地厚坏事。
但又偏偏鞭长莫及。
这?七八日里,他?原利用入宣室殿论政的机会,传话给洪九转达他?令:止住一切想法,停下一切行动。甚至警告她,若不听话,十五的“半月阴”解药都没了。
洪九递了两回话。
第一回得她回应:九娘为后,阿兄为臣,尊卑已分,当?是臣听君令。
第二?回得她回应:解药给与不给皆由卿,九娘疼死乃卿功亏一篑矣。
薛壑将布帛狠狠揉成团,砸在炭盆中,大雪天连灌了一整壶凉茶方才勉强压下怒火。凉意从?胸膛遍及脏腑,确实让他?冷静几分。
皇后临朝这?个举措,并不影响他?的计划进度。细想反而还有几分好处,譬如待幼主?上位,太后垂帘听政就更加名正言顺。
而且,明烨竟然能被她说服,想必只当?是他?的意思。他?这?会若给她拆台持反对意见,实在不妥当?。
薛壑权衡利弊,已经交代?了御史台不上谏,这?会亦回应族中子弟顺应圣意,只说此举自有他?用,让他?们稍安勿躁。
“你御史台都已不谏,尚书台又有我们三人不再反对,想来若陛下执意如此,温令君处也不会多加阻挠。”薛均说这?话时,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后叹道,“十三郎,如此下去,我们同温氏越行越远不说,薛氏百年名声怕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就是,本来廷尉周维家请了人来给七妹说媒,欲要求娶,结果?六月里说什么先?前的八字算错了,实乃八字相冲,把亲给退了。虽说七妹也不曾见过周家儿郎,但这?般被落了脸面?躲在房中伤心了许久。”说话的是薛十六郎,话语中多有不满,“本来我薛家儿女何愁婚配,如今竟然被人避之如鼠。”
“十六!”最后的话委实难听,薛四郎出口呵他?,又对薛壑道,“他?一贯如此,在家中同我也口无遮拦,十三郎莫放心上。”
“怎会!”薛壑笑道,示意侍者?给诸人倒茶。
然除了这?两字,一时竟不知还能说甚,他?自己没再想过婚配之事,纵是有也是为逢场作?戏,一心只觉用尽全力争得如今局面?,多少?代?价困厄他?都可以承受,也该他?承受。却到?底已有疏漏,伤到?无辜者?。
过往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恐惧不知来日到?地下要如何面?对父亲先?辈,不知他?们是否会谅解他?,用了许久才释怀想通。然此时此刻,久违又熟悉的愧疚感再度涌来,他?虽不需要再数日数月彷徨,但也用了几息时辰方平复心境。
时值侍者?奉茶毕,他?笑意更深些,“十六弟,用茶。”
薛十六今岁十九,亦不曾婚配。
薛壑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要说甚,只端起茶盏,自己先?饮了。
正事已毕,薛四郎一行也未再多留,未几起身告辞。
“你以后少?在你十三哥面?前口无遮拦,他?一人撑着那样?多的事,压力够大的了。”待走远拐道后,薛四郎方开口斥责胞弟。
“他?怎么就一人独撑了?”薛十六踢走拦在路上的一更枯木,“我们不都在帮他?吗?”
“胡话!”薛四郎道,“什么叫帮他??他?为的是他?自己吗?他?为的是整个江……”
他?环视四下,将胞弟拉来身侧,压声道,“他?为的是整个江氏江山。守护江氏,匡扶社稷,本就是我们一族的使命。你若非要怨,就怨你生来就是薛氏子。”
话毕,将人甩开了。
化雪日,地上路滑,薛九郎伸手?扶了一把薛十六,叹着气瞪了他?一眼,“四哥莫恼。我瞧十六,大约是见七妹那般,怕‘物伤其类’吧!”
“物伤其类?”薛四郎目光从?薛九郎身上滑到?薛十六身上,顿了顿反应过来,笑道,“你可是看上哪家女郎了?”
薛十六挑眉又低眉,阴阳怪气道,“如今时下,我哪还敢看上谁啊?”
两位兄长闻言,相视一笑,皆不再在理他?。
走出很远,听得长兄薛均一声,“双亲都不在了,长兄为父,看上谁家姑娘,我给你求去!”
薛壑送走薛均一行后,未几又迎来杜衡。平素没有薛壑传令,他?都一直在城郊别院,这?会不令而来,实乃为给薛壑送药。
薛壑自被动地赴了那场百花宫宴,出宫后便生警惕:如今薛九娘入主?中宫,明烨请他?入宫的名头自会多一些,他?需防患于未然。所以出来后寻了杜衡,问他?能否制出万能解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