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芳初战战兢兢,不敢答应。
萧洛陵慢慢地笑了一声,“放心。你不是还要练手,在朕身上扎几针么?”
绪芳初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终是又躲过了一回,听从圣命,她咬唇回到了燕寝,但并未上榻,只是在榻边候着。
燕寝与净室分列于正殿左右,隔了数十步远。但她目力好,依然能窥见槅扇内处那绰绰的人影,水声叮咚,夹杂着男人长释的低喘声。
得到了抒发之后,他晦暗的神情较之先前的可怖,已经恢复了几分正常,绪芳初瞧见他擦拭着洗净了的手边向她走来,心底咚咚地打鼓,急忙俯身装作很忙的模样,去取针袋。
萧洛陵只穿了一套亵衣,薄衫底下块垒有致的肌理伴随抬步行走的动作宛如会呼吸般,充满了极致的野性,他将擦拭干手的毛巾扔进盆中,坐向寝榻,剥离了身上唯一的一件碍事的长衣。
好在绪芳初低头看去,陛下的亵衣之下穿了一条宽阔的绸裤,足以蔽住不该露于人前的风景。
她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准备行针。她针技娴熟,下针也稳而快。
“我听说陛下的兵器是一把白龙枪,枪重二十斤,陛下的右臂,还能舞动得起来么?”
萧洛陵眉结之间的郁色终于拨云见日般散开,“你在关心朕的安危?放心,朕还不至于输在那几个宵小的手里。”
绪芳初努嘴,心说自己可没关心他。
但很快萧洛陵又笑不出了。他极力克服对银针的畏惧,用了多日才有好转,但不容易有了这等微末的好转,她这一次又更换了飞针跳穴,银针不停地在他背部肌骨上扎刺,似将他的背部当成了一块上好的绢布丝绸,她拿了那根绣花针在这块绢布上不停地扎进扎出,绣出一副经络穴位图。
“……”
萧洛陵闭上眼,极力地去克服头颅之中的眩晕不适感。
绪芳初显然已经沉浸在对医学的钻研之中了,并未留意到男人的异样。
萧洛陵的掌骨攥紧了膝头的绸裤,指节渗出可怖的白。
他并非自虐。
应许她用自己行针,一是为她解决找不着针靶,未免她寻求其他男人的襄助,二是替自己解决这个致命的弱点,不停地行针也许可以脱敏。
只是,人对自己的弱点往往存有高估与期望,难熬至此,他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行针完,萧洛陵忽觉有一双手探向他的眼窝处,指节所抵之处,缓慢地按摩揉捏,替他舒缓不适。
虽知晓这是她们医者对患者的辅助手段,却还是令他受用得快了心跳、躁了呼吸。
“陛下,可有感觉松快些?”
“还可。”
绪芳初这一次行针大有收获,以往的许多横亘于心头的困惑,也就此迎刃而解,她仿佛霍然间明白了这一套针法的精妙的不可言说之处。
可见这种行针,对彼此二人都有好处,若不是君臣有别,她真想一直有这么好的练手靶啊!
就眼前那肌肉与骨的比例,增之一分嫌长,减之一分嫌短,比太医署里几名医正绞尽脑汁做出的得意之作还要完美无瑕,那些死板的模具,哪有眼前活生生的人体来得令人兴奋。
“阿初。”
他睁眸,突然唤她。
绪芳初收好针袋,诧异地看他。
萧洛陵也深望着她,平声道:“卞舟回来以后,他麾下左骁卫会接管大明宫,禁庭安全,将由他全权负责,你无需忧心。”
绪芳初微愣,“忧心?”
他是御驾亲征了,可她又要忧心什么?
萧洛陵和缓轻笑,掌心抚过她的手背,自她细白柔滑的手背上滞了片息,语气不无柔和亲切:“小太子生来体弱,这几年朕将他养得很好,身体康健了些,但偶尔也会有病秧,你是他……朋友,又是太医署的医官,朕将他交给你看顾。朕走后,你便搬到望舒殿来住。”
绪芳初身躯一颤。有些明白,他这是在交代。
但莫名有一种临危托孤的悲壮之感,绪芳初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臣……”绪芳初深吸一口长气,“遵旨。”
他笑了下,“阿初。朕不在你身边,你怕么?”
他这越说绪芳初越不明白了,渐渐地感到毛毛的,没甚底气地回话:“陛下奉天讨贼,定能锄奸惩恶,大胜还朝。臣,自然是不怕的。”
萧洛陵微微摇头,如爱护臣工那般,语气亲切宠溺地道:“那就好。莫要怕,三个月,朕便回来了。”
他披上外裳,走下寝榻,到太极殿内寝的壁画前,探手入暗龛,取出了一道密旨,对她道:“过来。”
绪芳初不明就里,颤巍巍朝前走去,也不知为何,原本就算听闻他亲征也没这么大的触动,被他几句话交代得,反倒愈发地不安起来。
萧洛陵将那道密旨交到她的手中,低声道:“如有不测,将这道旨,想办法交给绪相。”
绪芳初怔愣,自他手中接过密诏,试图打开,萧洛陵摁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合握:“还不到时候。”
绪芳初惊问:“那何时是时候?”
他没说话。
眼眸柔和地直视了她许久,伸出手,拨开她颊便的一绺碎发,将其拢入她耳后。
“朕送你回去。”
绪芳初只好将密诏揣入袖底,不放人发觉。
她想,等他一走,她立刻便拆开这道密旨,她好奇心重,非要看看这道不能见人的密旨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