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暗影
宫宴正酣,太极殿内觥筹交错,金猊香炉里吐出的龙涎香细烟,在灯火下织成一张华丽而暗藏杀机的网。沈若兰端坐西侧锦墩,指尖无意识地在填漆螺钿案几上轻轻划过——案几上的缠枝莲纹样栩栩如生,却掩不住她心头的紧绷。方才永王妃投来的那道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看似温婉,实则带着探究与敌意,扎得她心头微紧。
“卫指挥使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立下陇右剿匪之功,真是英雄出少年。”对席的兵部尚书举盏,酒液在鎏金杯中晃出细碎的光,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听闻此次剿匪,还截获了突厥与西域往来的密信?不知信中所言何事?”
卫青阳执酒的手稳如磐石,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尚书大人消息灵通。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勾结之语,并无大碍,已呈报圣裁,交由玄镜司彻查。”他侧身敬酒时,麒麟服上的金线在灯下流转,恰好遮去沈若兰半幅衣袖,指尖趁势在她膝上轻轻一按,示意她莫要多言。
丝竹声里,忽有宫女捧着鎏金果盘,踏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沈若兰伸手去接青玉盏时,袖中突然滑落一枚和田白玉环。那玉环色泽温润,雕着双鱼戏珠纹,滚过光滑的案几,最终停在永王妃席前,被她珊瑚珠抹额下的纤指拾起。
“好精致的双鱼戏珠纹,玉质通透,雕工精湛。”永王妃摩挲着玉环内壁,指尖在某个位置轻轻停顿——那里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滟”字,是沈若兰闺中乳名,唯有亲近之人知晓,“倒像是江南沈家的手艺,传闻沈家玉雕独步天下,尤以双鱼纹最为出名。”
沈若兰起身敛衽,姿态温婉:“王妃慧眼,这确是妾身祖母的嫁妆,陪伴妾身多年。”她接过玉环时,察觉对方指甲在鱼目处轻轻一叩,力道暗藏暗号——那是江南沈家的紧急联络手势,意为“处境危险,寻时机脱身”。沈若兰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将玉环重新系回腰间。
正当席间气氛微妙,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喧哗声。值夜金吾卫疾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慌:“陛下!宫城西北角城墙之上,现鬼面教图腾,以鲜血绘制,尚未干涸!”
满座皆惊,不少官员面露惧色。卫青阳已按刀起身,玄色披风在灯下翻卷如云,语气沉稳:“臣请旨巡查九重宫阙,捉拿凶徒,肃清余孽!”他单膝点地,腰间龙雀刀铿然触地,声震殿内。
皇帝颔应允,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若兰身上:“卫夫人留在此地,陪伴贵妃与诸位命妇,切勿惊慌。”
卫青阳离席刹那,回头深深望了沈若兰一眼。沈若兰微微颔,袖中玉镯与银箸相碰,出清越一响——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意为“知晓,按原计划行事”。这声响融进《春江花月夜》的琵琶曲里,如石子投入深潭,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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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响时,宫宴散去。马车驶过积水未干的御道,车轮碾过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卫青阳忽然握住沈若兰冰凉的手,掌心带着薄汗:“永王妃是已故德妃胞妹,而德妃当年,正是死于西域奇毒‘朱颜酡’——与今日拂云身上的毒纹同源。”
车帘被风吹起,掠过路旁歪斜的灯笼,昏黄的光映进车厢。沈若兰嗅到丈夫袖间新染的血腥气,又瞥见他衣领处一点不易察觉的胭脂痕——那颜色浓艳,与今晨永王府送来的拜帖火漆如出一辙,显然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痕迹。
“明日永王妃设宴相邀,妾身是否该去?”她轻声开口,却被卫青阳用指尖按住唇。
月光漏进车厢,照见这位新婚燕尔的世子夫人,从间拔下那支看似普通的素银簪。她指尖轻轻一旋,簪头梅花倏然绽开,露出花心半粒丹砂——那是鬼面教苦寻多年的“孔雀胆”解药原料,也是联络玄镜司暗卫的信物。
“妾身明白。”她将簪子重新插回云鬓,眼底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怯懦,只剩坚定与锐利,“该会会这位王妃娘娘,探探她的底细了。”
马车碾过满地落花,驶向浓稠的夜色。宫墙阴影里,一道黑影收起窥视的铜管,袖口鬼面图腾一闪而逝,悄然隐入黑暗之中。
相府夜宴
三日后,宰相裴明远在崇仁坊的府邸车马盈门。这位三朝元老素来低调,宅邸青砖素瓦,不显山露水,却暗藏玄机——檐角蹲着的貔貅石兽,眼睛用的是暹罗国进贡的夜明珠,夜里能照亮半条街巷;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底座刻满了墨家防盗符文,寻常窃贼根本无法靠近。
沈若兰扶着侍女的手下车时,正听见门房高唱:“魏国公世子及夫人到——”声音洪亮,穿过三重垂花门,惊飞了抄手游廊上挂着的白翎雀,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爬满青藤的院墙。
卫青阳被裴明远亲自引往前院书房议事,临别时在她掌心轻划三下——这是今晨暗卫传来的密报:永王妃的轿子已从西角门入府,此刻正在后花园等候。
沈若兰独自随着引路侍女前行,穿过竹影婆娑的曲径。雨后的竹子带着清新的湿气,叶片上的水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出细碎的声响。就在转角处,斜里突然闪出个醉醺醺的锦衣公子。他腰间蹀躞带七环相扣,是宗室子弟特有的制式,脸上带着酒气,眼神却清明得很。
“可是卫家嫂子?”公子哥儿歪着头笑,脚步踉跄,手中鎏金酒盏险些泼到沈若兰袖上,“在下裴文渊,家父常在家中夸赞世子夫人有林下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若兰后退半步,避开他身上的酒气,袖中玉镯撞在旁边的太湖石上,出清脆的响声——这是给暗处暗卫的信号。她认得这双眼睛,三日前宫宴,就是此人在永王妃席后执壶,神色诡异。
“裴公子谬赞,妾身愧不敢当。”她微微侧身,露出鬓边新换的赤金点翠步摇。这步摇是出门前卫青阳亲手簪上的,雀尾里藏着细如丝的银针,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射出防身。
裴文渊还要纠缠,忽闻假山后传来环佩叮咚之声。永王妃扶着侍女现身,今日竟穿着与沈若兰同色的月华裙,裙摆处用金线绣着振翅的鸾鸟,比沈若兰的衣裙更显华贵,显然是故意为之,欲要压她一头。
“渊儿又在胡闹。”永王妃轻笑,声音温婉,腕间九弯素纹平脱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还不快去前头陪你父亲待客?莫要在此唐突了卫夫人。”
待裴文渊悻悻离去,她忽然上前一步,亲热地执起沈若兰的手:“好孩子,那日宫宴匆忙,未曾细看你这玉镯。”指甲划过玉璧内侧,正好触到那道暗藏暗号的朱砂纹,“听闻江南沈家曾得高人赠予一对雌雄玉,雄玉藏于宫中武库,雌玉便在你手中?这玉镯可是能感应邪祟?”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兵器相交之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划破了府邸的宁静。沈若兰只觉得永王妃的手骤然收紧,尖利的护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眼神也瞬间变得狠厉。
“夫人莫慌。”裴府管家匆匆赶来,额角带着汗,神色却镇定,“是金吾卫在演练新阵式,惊扰了夫人,还请恕罪。”
沈若兰低头整理袖口,借机将一枚裹着密信的蜡丸塞进石缝——方才永王妃靠近时,她闻到了熟悉的“朱颜酡”气味,混着裴家特制的龙脑香,显然永王妃与德妃之死脱不了干系。这蜡丸里的密信,正是告知卫青阳此事。
当她随着引路侍女走向水榭时,余光瞥见裴文渊从垂花门后转出,往永王妃手中塞了件物事。那东西在阳光下一闪,竟是半枚青铜虎符,上面刻着“右屯卫”三字——右屯卫正是负责宫城西北防务的军队,与三日前鬼面图腾出现的位置恰好吻合。
水榭里,诸位命妇正围坐行飞花令,气氛热闹。轮到沈若兰时,窗外恰飘进一枚柳絮,落在她的青玉杯旁。她执起酒杯浅啜一口,声音清婉:“柳絮纷飞日,春深锁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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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座命妇抚掌称赞,无人察觉她指尖在案几底面急勾勒——那是方才在永王妃镯子上现的西域密文,经她快破译,译作长安官话,正是“月圆之夜,兰若寺议事”。
更漏滴到戌时,卫青阳前来接人。夫妻俩登车后,沈若兰摊开掌心,露出半片带着血渍的青铜符:“这是从裴文渊身上取得的,他左肩内侧有鬼面刺青,与宫中拂云的刺青同源。”
马车经过平康坊时,忽然被一群身着胡服的女子拦住去路。为女子高鼻深目,捧着鎏金酒壶娇笑:“永王妃听闻卫夫人今日赴宴,特命我等送来西域葡萄酿,为夫人助兴。”
卫青阳刚接过酒壶,便察觉不对,壶身重量异常。他正要松手,壶嘴突然射出三根蓝汪汪的细针,淬满了剧毒!
电光石火间,沈若兰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突然振翅,雀尾银针激射而出,精准地撞上毒针,将其击落。同时卫青阳反手一掌,将胡姬震退数步,厉声喝道:“拿下!”
暗处的暗卫即刻现身,将胡姬们团团围住。沈若兰看着地上的毒针,眼底寒光闪烁——这场相府夜宴,果然是一场鸿门宴。而永王妃与鬼面教的勾结,也已昭然若揭。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魏国公府驶去。车厢内,卫青阳握住沈若兰的手:“月圆之夜,我们便去兰若寺,将这群妖邪一网打尽。”
沈若兰点头,指尖摩挲着袖中的佛骨碎片——这是从陈府借来的信物,或许,这便是破解鬼面教阴谋的关键。夜色渐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长安城外的兰若寺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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