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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把顾廷灿变成一个‘病人’,一个‘犯错被惩戒的媳妇’,这样一来,所有的过错都可以推到她个人‘疯癫’、‘不贤’、‘不知好歹’上。韩家既保全了体面,又撇清了关系,庆昌公主还是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家公主,韩诚还是那个明事理、重规矩的世家公子。多好啊,一举多得,只牺牲了一个顾廷灿而已。”
梁夫人看着林苏脸上恍然又震惊的神情,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悲凉与冷酷,那是看透了世情冷暖后的麻木:“所以,曦姐儿,这从来都不是顾廷烨‘怕’她告,也不是韩家‘心疼’她。而是各方势力权衡之下,让她无声无息地‘病逝’,或是永远被关在那个阴冷的静房里,是成本最小、对各方(除了顾廷灿自己)损害最轻的选择。”
“韩家的‘虐待’,那不是欲盖弥彰,而是他们撇清关系、切割麻烦的必要手段!”她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进林苏的心里,“至于顾廷灿本人是死是活,是疯是傻,在家族利益和朝堂体面面前,根本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天真的正义感,在残酷的利害博弈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林苏呆呆地坐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冻得她浑身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的理想化,多么的可笑。
在这个世界里,很多时候,“对错”并不重要,“真相”也无人在乎。重要的是利益,是体面,是权力格局的稳定。顾廷灿的悲剧,固然有她自己性格缺陷的原因,是她被宠坏了,看不清形势,认死理,才一步步走到了绝境。但更深层的原因,是她被当作了一颗棋子,一颗在顾家、韩家乃至更高层面的权力权衡中,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反而变成了一个烫手的麻烦,而被毫不犹豫地丢弃的棋子。
她曾经以为,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坚持真相,就一定能得到公正的对待。可现在,祖母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外衣,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吃人的规则。
顾廷灿,就是那个因为不懂规则、失去价值,而被规则无情吞噬的牺牲品。
这堂课,比任何诗书女红都更让林苏刻骨铭心。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她要对抗的,不仅仅是贫困的处境和束缚女性的礼教,更是这套冰冷的、残酷的、以牺牲个体为代价来维护整体“稳定”的规则本身。
暖阁内的烛火依旧在燃烧,映着林苏稚嫩却异常坚定的脸庞,那双眼眸深处,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懵懂,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像一颗被冰雪打磨过的星辰,在黑暗中悄然闪烁。
暖阁内的沉重气息还未完全散去,梁夫人忽然敛去了眼底的锐利,嘴角勾起一抹温软的笑意,伸手将林苏紧紧拥入怀中。她身上带着常年熏染的檀香,混着炭火的暖意,像一张柔软的锦缎,将林苏整个人包裹住。“我的好曦曦,别想这些糟心事了。”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轻轻拍着林苏的后背,“女孩子家,快快乐乐过日子才是正经,琢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多累呀。”
话音一转,她刻意换上轻快的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对了,你那丝坊筹备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宴请我们去瞧瞧?祖母早给你备好了大红包,保准让你满意!”
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拥抱和话题转换,像是一阵和煦的暖风,瞬间吹散了方才谈论顾廷灿时弥漫的冰冷与沉重。她仿佛瞬间收起了那洞察世情、冷酷剖析的锐利目光,变回了那个疼爱孙女、关心家族小辈事业的慈祥祖母,连眼角的细纹里都盛满了暖意。
林苏依偎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刻意营造的轻松与呵护。她心里明镜似的,祖母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那些黑暗的、复杂的、属于成年世界的权力博弈和利益纠葛,离她这个七岁孩童还很远,她不需要现在就背负这些沉重的枷锁,她应该拥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简单纯粹的快乐和期待。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也是一种隐晦的提醒——有些话题,点到为止即可,深究下去,于她无益,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苏眨了眨眼,迅敛去眼底的沉静与锐利,顺着祖母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属于孩童的、带着点小骄傲和期待的灿烂笑容,将那瞬间的沉重思绪完美掩藏起来。
“祖母!”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像是只欢快的小百灵,“丝坊的织机都调试好了,匠人们也都培训得差不多了,第一批上好的蚕丝也快备足了!”她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璀璨的星辰,看着梁夫人满心欢喜地说道:“孙女儿想着,等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暖和些,就请祖母、母亲,还有二伯母、各位婶婶、姐姐们,一起去丝坊瞧瞧新织出来的绸缎,也算是开张讨个好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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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轻轻晃了晃梁夫人的胳膊,语气带着孩子气的讨巧:“祖母的红包,孙女儿可早就惦记上啦!不过,孙女儿更想请祖母去给丝坊提个字,祖母的墨宝可是京中有名的,有您的字镇着,咱们的丝坊肯定能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梁夫人被她这副机灵讨喜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语气宠溺:“你这小机灵鬼,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好,好,祖母答应你,到时候一定去,字也给你提,红包也给你包得大大的,定让我们曦姐儿的丝坊,成为京城头一份的好生意!
她抱着林苏,目光慈爱得能化开寒冰,心底却再次为这个孙女的聪慧与分寸感感到惊叹。该懂事时,她能一针见血地洞悉事情关键,说出连成年人都未必能想明白的话;该天真时,她又能迅转换情绪,收起所有锋芒,变回那个讨长辈欢心的乖巧孩子,收放自如,这份心性,实在难得,也实在让人心疼。
“那就这么说定了。”梁夫人松开怀抱,替林苏理了理鬓边的碎,又轻轻抚平她袄裙上的褶皱,语气带着叮嘱,“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筹备丝坊的事,开开心心的,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外头的烦心事,自有我们这些大人操心,不用你一个小孩子家挂怀。”
“嗯!孙女儿听祖母的!”林苏用力点了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嘴角还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天真又烂漫,仿佛刚才那个犀利提问、陷入深沉思考的孩子从未存在过。
告别了梁夫人,林苏独自走在回院子的廊下。夜色渐浓,廊檐下的宫灯散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将她的小影子拉得长长的。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冬夜的凉意,吹得她鬓边的碎微微飘动。
脸上的天真笑容,在离开荣安堂的那一刻,便渐渐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她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朦胧的残月,眼神清澈而深邃,像藏着一片幽静的湖水。
快快乐乐?
林苏在心里轻轻问自己。在看清了这高门大院华丽袍子下藏着的虱子之后,在知道了无数像顾廷灿一样的女子正在或即将遭受不公与苦难之后,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只追求自己的“快快乐乐”?
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福安公主送给她的,温润的玉质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祖母的保护她懂,祖母的提醒她也记在心里,但她的目标,从未改变,反而因为顾廷灿的悲剧,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丝坊要开,而且一定要开得红红火火。这不仅仅是一个赚钱的产业,更是她践行自己理念、积攒力量的根据地,是她为自己、也为更多像顾廷灿一样身不由己的女子,争取“手里有东西,心里有主意”的。她要让那些被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知道,除了依附男人和家族,她们还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谋生,可以拥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
走到门口,云舒连忙上前打起帘子,轻声道:“姑娘回来了。”
林苏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屋内炭火正旺,暖烘烘的,与外面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坚定。
快乐可以伪装,童真可以扮演,但她脚下的道路,她心中的信念,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子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屋内的暖意。闹闹(玉疏)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凛冽寒气,平日里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有些散乱,带歪在一边,平日里叽叽喳喳、活力无限的小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惶恐,眼圈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一看就是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她径直扑到正在灯下看书的林苏(曦曦)身边苏(曦曦)身边,小小的身子带着寒气,却死死抓住林苏的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攥破。声音带着难得的脆弱和哽咽,像只受惊的小兽:“曦曦!以后……以后这么大的院子,是不是就剩你和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大姐姐要进宫陪伴太后,二姐姐也被选去伺候公主了……方才母亲说,宫里规矩严,她们进了宫,就不能像从前那样随意出宫了,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住了?一下子就走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