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清亮得像淬了光的琉璃,里面藏着按捺不住的期待,却又带着几分怕惹母亲生气的小心翼翼。墨兰心中猛地一颤:她的宁儿,那个从前需要她牵着手走路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要去面对深宫大院的风雨了;她的曦曦,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已有了这般高远的志向和踏实的心思,不再是只会跟在姐姐身后的小尾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怎能因为心中的恐惧,就折断孩子们想要翱翔的翅膀?
墨兰深吸一口气,抬手用丝帕拭去脸上的泪痕,指尖划过眼角,带走了最后一丝紧绷。她望着两个女儿,脸上渐渐绽开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舒展开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决断,有释然,更有母亲对孩子最深沉的信任。
“好,好啊,都是母亲的好孩子。”她轻轻拍了拍宁姐儿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渐渐回暖,又转向林苏,眼神里的犹豫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确的支持,“曦曦,既你心意已决,又有你姐姐这般力挺,母亲便允了你。往后你要做什么,需要木料、铜铁,或是要调派庄子上的人手,只管来跟母亲说,母亲都给你周全。只是切记,凡事要稳妥,不可急于求成,循序渐进方能长久。”
说完,她又看向宁姐儿,目光里满是骄傲与不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依旧坚定:“宁儿,母亲信你处事周全。宫里不比家中自在,言语要谨慎,行事要稳妥,万事……务必小心。”
林苏只觉得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轰然落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遍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责任感。她知道母亲的允准来之不易,姐姐的信任重逾千斤。她敛衽正容,对着墨兰和宁姐儿深深行了一礼,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声响,语气郑重如立誓:“谢母亲体恤允准,谢大姐姐鼎力相助。曦曦定当步步谨慎,凡事亲力亲为,绝不辜负母亲与姐姐的信任,定要把改良的纺车织机做出来,让庄子上的乡亲们都能得些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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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姐儿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光芒,欣慰地笑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髻:“姐姐在宫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林苏望着姐姐沉静的侧脸,心中刚松下一口气,觉得这场关乎未来的商议总算有了圆满的落点,门外却骤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青砖上,出沉闷而清晰的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瞬间驱散了屋内几分暖意。帘栊被贴身嬷嬷轻轻掀开,寒风裹挟着一丝凉意钻了进来,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
她今日依旧身着一袭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领口袖口滚着银线镶边,满头银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温润的羊脂玉簪固定着,周身依旧是那份深入骨髓的雍容。只是今日,那份雍容之下,却多了几分不同往日的凝重——眉峰微蹙,眼底没有了寻常的慈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风霜的郑重与决绝,仿佛肩上扛着千钧重担,此刻终于到了卸下的时刻。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宁姐儿身上,那目光深邃如古井,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右手,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蓝布封面已经有些泛白,边角处磨得圆润,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旁边是一卷用天青色细绳系好的画卷,卷轴是普通的木质,却被擦拭得光滑锃亮。
“宁姐儿,过来。”梁夫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如同秋日里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无法违抗。
宁姐儿心头一凛,连忙敛了敛神色,快步上前,双手微微抬起,恭敬地接过了那两样东西。指尖触及蓝布小册子的瞬间,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与厚重,不似寻常的书页那般轻飘。她先小心翼翼地翻开小册子,扉页上没有任何题字,内里却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墨色浓淡均匀,笔锋工整有力,显然是精心整理誊抄而成。
但上面记录的内容,却让宁姐儿瞳孔骤缩——并非她预想中的礼仪训诫或是女红图谱,而是一份详尽的人名录。从尚宫局的女官到御膳房的管事嬷嬷,从内务府有权势的总管太监到各宫贴身伺候的掌事太监,每个人的名姓、官职、职责范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更难得的是,还详细记录了他们的籍贯、性情喜好,甚至有一些极其隐晦的备注——比如“李嬷嬷喜食江南梅干,可托人捎带”“王太监祖籍山西,与三房远亲有旧”“赵女官性情刚直,不喜阿谀奉承,凡事需以理服人”,字里行间,皆是与人接触、传递信息的门道。
宁姐儿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指尖微微颤抖着,又缓缓展开了那卷画卷。画卷展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上面绘制的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一幅极其详细的宫中区域示意图!宫殿的布局、宫道的走向都标注得精准无比,更令人震惊的是,图上还用朱红色的线条勾勒出了几条隐秘的通道,标注着“御花园西北角假山后,左拐三步有暗门”“冷宫东侧夹道,子时后无人巡逻”;一些偏僻的院落、特定的树木甚至假山石上,都做了小小的标记;有些路径旁边,还用极小的字迹注明了巡逻侍卫换班的间隙,“西华门至长春宫路段,寅时三刻换班,间隙一炷香”,甚至还有一处墙角被圈了出来,备注着“砖缝可藏小物件,需趁夜放置”。
这哪里是简单的名录和地图?这分明是一本用无数经验、人脉,甚至可能是鲜血和眼泪堆砌而成的“宫中生存指南”!有了这两样东西,便如同在危机四伏的宫廷中,有了一盏指路明灯,有了一层坚实的护盾,其价值,早已不能用金银来衡量。
宁姐儿握着它们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掌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中的震撼如同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她抬头看向梁夫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梁夫人看着她震惊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欣慰、藏着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卸下了一个压在心头多年的包袱。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沧桑:“这些东西,不是我准备的,是你外曾祖母给我的。”
一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屋内激起层层涟漪。墨兰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林苏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分量——这不仅仅是梁夫人的私藏,更是涉及到了她的娘家,那个在京中看似低调,却底蕴深厚的吴家!
“我们吴家,在先皇手里,出过一位妃嫔。”梁夫人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她不算得宠,也未曾诞下皇子,在宫中名声不显。但好歹……那条路,我们吴家也算是亲自走过一遍,并且,有人活着走出来了。”
“走出来了”四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去邻家串了一趟门。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五个字背后的凶险与不易——宫中步步惊心,尔虞我诈,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多少女子入宫后便再也没能踏出那朱红宫墙,能全身而退,还留下如此详尽实用的“遗产”,其中的艰辛与凶险,简直难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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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人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地看向宁姐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宁姐儿,祖母今日把话跟你说透。家里送你进宫陪伴太后,图的不是让你去争宠当妃子,那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日子,看着风光无限,实则朝不保夕,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我们吴家、梁家的女儿,不稀罕!”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清醒与冷酷:“但是,这条线,还得走走,还得有人接着走下去。”
“太后身边,虽是清贵之地,没有后宫那般明争暗斗,却也是整个皇宫的消息汇聚之所。你去了,眼睛要亮,要能看清谁是真心待你,谁是别有用心;耳朵要灵,要能从闲谈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心思要静,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轻易外露,更不能被利益冲昏头脑。”
梁夫人抬手,指了指宁姐儿手中的册子和画卷:“这册子和地图,是给你防身、给你行方便的,不是让你去钻营算计的。你要做的,是凭借自己的聪慧和沉稳,站稳脚跟,赢得太后的信任和怜惜。只要你在那个位置上稳稳地站着,我们梁家在宫里就多了一双眼睛,多了一个可以传递真实消息的渠道。”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未雨绸缪的远见与决绝:“万一呢?谁也说不准将来会生什么。万一宫里将来有什么风波,万一家里……真到了山穷水尽、需要里外呼应才能保全自身的时候,这条好不容易传下来的、隐秘的线,或许就是我们整个家族的救命稻草!你明白吗?”
宁姐儿紧紧握着手中的册子和画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皱。她看着梁夫人眼中那沉甸甸的期望与嘱托,心中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肩上担子的另一层重量——她不仅仅是梁家送去侍奉太后的孙女儿,更是家族在宫廷这个最危险也最核心的权力场中,布下的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这枚棋子,不需要冲锋陷阵,不需要争风吃醋,而是要在深宫之中,长久地潜伏下去,建立一个稳固、可靠、隐蔽的“信息基站”,为家族的存续,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祖母,孙女儿明白了。”宁姐儿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惶恐,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了火的钢铁。她缓缓跪下,将册子和画卷紧紧抱在怀中,声音清晰而有力,“孙女儿定不辜负祖母和家中的期望,会谨慎使用这些东西,在宫中步步为营,好好走下去,稳稳站稳这条线,为家族守住这道屏障。”
梁夫人看着她坚定的模样,眼中终于流露出真切的欣慰,那锐利的目光也柔和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她缓缓抬手,枯瘦却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宁姐儿的髻,羊脂玉簪的温润触感透过丝传递过来,带着祖母的慈爱与不舍。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多说一个字。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轻轻的一拍;所有的期望与嘱托,都藏在了这无声的动作里。
林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也被深深地震撼着。她看到了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封建家族里,女性掌舵者是如何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坚韧,运筹帷幄;如何将家族的资源、人脉、经验一代代传承下去;如何在严苛的规则与凶险的环境中,为家族的延续和女儿们的生存,铺设一条虽险峻却切实可行的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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