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鹤长叹一声:“许太太,你们私底下做的,没有法律效力,我们以后没有必要再见面了。看在你中间破产不容易的份上,送你一份临别礼物:许然诺姓许理所当然,他的确是许卫宗的儿子。”
“什么意思?”先前柔柔弱弱的许太太突然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力气,死死抓住魏鹤的手臂:“你什么意思?故意挑拨?”
“你不是很爱做亲子鉴定吗?验一下就知道了。”魏鹤实在烦透了这一家子,回头就和老师申请,进入保密项目,人都搬进保密区,不给许家人纠缠的机会。
和李茉他们告别的时候,也说了自己送了许太太一份大礼:“有你当初要两个人都验明正身的话打底,她也会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许卫宗和他儿子进去了,她还是自由身,等她拿着亲子鉴定和养了十八年的丈夫私生子斗起来,我就清净了。”
“人对带来坏消息的人会本能厌恶,她知道真相怎么对付许然诺不清楚,对你肯定非常讨厌。没必要亲自出面,你邮寄到她家,实在不行雇个跑腿当面递送也行啊。”李茉不赞成他自己顶上去,万一许太太发疯伤人怎么办。
“不缺她这一点儿讨厌,她这种糊涂虫,离我远远的最好。”魏鹤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许家人不会在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我之前陪老师开会,听他们讨论最近可能出房产限购令,不是北京户口、没交够社保,没法儿买房,最早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就会落实下来。”
“那我赶在今年之前把房子过户给你们几个,还有向阳和刘叔,寒假回去一趟,把他们接到北京过年。”刘叔这些年教他们练武打拳,关心他们日常生活,把自己的账号、身份借给李茉使用,等李茉成年之后才把账户的钱一分不少转给她,实际充当着养父的角色。
寒假回乡终究没有成行,期末考试之后,王琅接到通知,他录入基因库的基因比对上了。
“行政楼201会议室,尽快来一趟。”这句话在王琅耳边回想,他的心情沉郁不能言。许家、方家,无数人家,见过太多坏的,面对即将揭晓的赌盅,不敢看。
本来准备好一起回老家,现在一起去警察学校。一行七人浩浩荡荡走进会议室,里面挤满了警察制服、行政夹克、黑色羽绒服。
一个两鬓斑白的国字脸中间男人蹭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被拖出刺耳的刺啦声,他的目光在这些容貌姣好、青春靓丽的男孩女孩儿间转了一圈,精准锁定在王琅身上。
来认亲的人,究竟是想找回遗失的珍宝,还是想偷窃长大的果实,眉眼神态已经说明问题。李茉看到中年男人含泪的目光,提着的心缓缓放平,不会更坏了。
大冬天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内搭,黑色西装、黑色西裤、黑色皮鞋,目光始终紧盯王琅,分不出丝毫余光看脚下的路,缓缓走向王琅。
人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他那恍若梦中,又仿佛梦想照进现实的神态,情不自禁的踉跄,让人看了,忍不住眼热鼻酸。
“孩儿啊,我是爸爸,我是爸爸!”中年男人一把抱住已经高出他一个头的少年,成年人宽厚的臂膀嵌进少年单薄的身躯,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狠狠大哭,找了这么多年,已经希望渺茫的时候,突然传来好消息。苦行僧在沙漠里走得太久了,乍然看见绿洲,不敢这是真的,还是海市蜃楼。
旁边陪着过来的学校领导说明情况,“王琅啊,根据DNA比对,这是你的亲生父亲赵峥,也是一名警察。十六年前,外出时候遇上交通事故,他帮忙处理的时候,一转身你就被抱走了。这么多年,你父母一直在找你,你母亲转岗做了户籍警,你父亲也从刑警转为打拐警察,全国各地找你。今年5月正式联网的基因数据库,也有他的功劳。”
“老赵这么多年奔波,解救了多少孩子,这是福报。”赵峥的的同事感慨。
被抱着的王琅始终木讷站着,仍由他哭,仍由他们说。
众人简单说明的情况,看王琅始终没有表态,才提醒一直沉浸在巨大欢喜中的赵峥,“老赵,缓一缓,别吓着孩子。”
“孩儿啊,你妈一听消息就倒了,躺在医院非要来,我不敢让她来,你爷爷奶奶、叔伯阿姨都知道了,在家里等着你呢。孩儿啊,你别怕,我是爸爸,我来接你回家了。”赵铮抹了把脸,声音不自觉夹起来,柔得能滴出水。
“我以为我是人贩子的孩子……”恍惚中,王琅出口的却是这句不相干的。
“你怎么会是人贩子的孩子,你是警察的孩子!”赵峥大声反驳,“孩儿啊,你是我的儿子,咱们家一家子都是警察!”
“他们叫我狗杂种,只叫我杂种,其他人叫兔崽子、死老鼠、跛子……只有我叫狗杂种。我以为我是哪个女人贩子生下的父不详,或者男人贩子不回来不想认的种……”
听到他恍惚喃呢的呓语,谁还忍得住眼泪。
“啊——啊——”赵峥放开王琅,右手狠狠往胸口上锤,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只有呜咽和悲鸣。
催心肝啊!你是英雄的后代,警察的孩子,父母的珍宝,不是罪犯的孩子!
顾思月扶住晃神的王琅,举起他的左手:“他在贼窝就记事了,人贩子把他带到火车站,砍断手指流着血,逼过路人可怜他。砍到小拇指剩最后一节,警方抓了那个团伙,把他解救到孤儿院。老院长说书声琅琅,要他以后用功读书,正常融入社会,取名王琅。”
赵峥扑上去,颤巍巍抚摸着王琅的断指,哭声再也忍不住。
“天杀的人贩子!”有女老师偏头擦眼泪,太苦了,怎么会怎么苦,警察的孩子被人贩子控制着摧残肢体,还一直以为自己身负原罪。
一向头脑清楚、思维敏捷的赵峥此时不知道做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抱着孩子嚎啕大哭,不敢想,不敢想,还有这么一天。
李茉悄悄观察,王琅的生父对他应该深刻感情,在警局也有领导职务,今天来认亲,还有穿着警服的宣传人员全程拍照录像。
只是不知道,初初见面的惊喜过后,他们能真的对王琅好吗?
今年不可能回老家了,大家一起跟着去王琅的老家。
王琅全程浑浑噩噩,被人推着往前走。
一下车,当地公安局的车挂着大红花来接,还没进小区,两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拉横幅、敲锣打鼓、舞狮舞龙,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不停有人往王琅身上挂红花,随时有一双或干燥或粗糙的手抚摸他的头和手臂,眼含热泪哽咽着说一句:“娃回家,回来就好。”
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屋里满满登登全是人,轻易看出屋子装扮一新,人们也穿着喜庆的新衣。王琅这些天见过太多面孔,他只是跟随着赵峥的指令,让叫什么就叫什么。
每称呼一次,就有一个或薄或厚的红包塞进自己怀里,王琅不能推拒,他身上全是红花,也没有放红包的地方,王琅的堂哥穿着体面的西装,拿着一个手包,随时把王琅收到的红包存进手包里。
公安局的领导亲自捧着花束递过来,太有代表性了,警察的孩子被拐走,又被警察解救,长大后上了警校,日后也会成为警察。
给祖先磕头,给长辈鞠躬,又团团谢过来观礼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
看见的全是笑脸,听到的全是欢声,王琅迷迷糊糊被送进赵家给他准备的房间。房间里一水的新家具,床单、被套还有阳光的味道,墙上到处都装饰着喜庆的拉花。
王琅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新婚夜的新娘,进入一个陌生家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自己却懵懵懂懂。
太不真实了!
王琅摸出手机,给顾思月打电话:“你们安顿在哪儿?”
“附近酒店。赵家给定的,条件挺好,别担心。”
“嗯。”王琅嗯一声就沉默了,平时他猴子附体、话痨本痨,如今却不知说什么。
“他们很重视你,这些年没生第二个孩子,家庭条件也好,不会成为负担。其实,挺好的,是不是?”
王琅又嗯了一声,和顾思月的家庭比起来,很好了。可还是茫然,还是不知该怎么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