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名不知道想到什么了,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周正则,是,他是读书好,早早中了进士,步步高升,前不久还做了监察御史。我是一事无成,寒窗苦读十多年连个功名都够不上。可年年,当年是他先不要你的,他们家是怎么对你的,你不记得了吗?”
江沅芷见他满脸郁色,连忙起身,知道马上要乡试了他特别焦躁烦心,拉住他的衣袖,“我在后宅里都不知道他的消息,何谈什么念着,我与他早就绝无可能,我嫁给了你自然是……”
萧则名拂开了衣袖,打断了她,“这些年他一直没成亲,就是在想着你,郎情妾意,我就是那个毁坏你们姻缘的恶人。但周正则马上要议亲了,他也不要你了,年年,这世上只有我是全心全意对你好。”
江沅芷手中落空,险些跌倒,只能扶着案几勉强站立,一时间觉得头脑昏黑,天旋地转,但她还是强撑着,哑声唤他,“柳亭,我焉能不知你对我好,这世上,我除了你和心儿,再没有家人了。我只希望你平安康健,有没有功名都没有关系。”
萧则名见江沅芷神色哀戚,心下不由大恸,上前去扶住她坐下来,“年年,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说话。我只是……只是太过烦心了。”
江沅芷不再说话,只是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
萧则名握住她的手,“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得起你,都敬你。年年你信我。”
安抚过江沅芷,萧则名又要回书房读书,这几月为了专心读书,他都搬到了书房去住,除了读书鲜少外出,但眼下他的步子又急又燥,额头上青筋暴起,面色难看。
走回了书房,他着急地来回踱步,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读进去两页。
忽而,萧则名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小厮,这是前几日府中新来的,很是机灵懂事,嘴巴也甜,没几日就顶替了上个小厮在他身边跟着了。
“小六子,你过来。”萧则名抬手唤人进来,又让他将门窗都关好,等到人凑近在跟前,他才低声问他:
“你上次说有人买题考上的事,真的靠谱吗?”
小六子眼底闪过一道精光,马上挂上一副笑呵呵的面容,“这是自然,那人还是我的同乡,不仅乡试买了题,就连会试都是买的,靠谱得很,他眼下都外放做官了,仕途前景大好。”
萧则名摩挲着下颌,残存的理智让他心里莫名不安,“可若是出了事……”
小六子凑到萧则名耳边,“这门路可不是一般人能走的,出了事自有上头的人保举,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场里多得是蠹虫,有几个是真的正经考上的。人家买题就考上了,若是不买,便永远被他们踩在脚底下。”
似是经历了一番挣扎,萧则名狠下心来,转身从书屉里拿出了三千两给小六子,“这是定金,若是真能考上,剩下的七千两我会尽快凑齐。”
小六子贪婪地盯着手里的银票,但不敢表现地太急切,做出一副慨然大义的模样,“少爷放心,为了少爷的前程,小六子就算是赴汤蹈火也会给您办成这件事。日后少爷定能步步高升。”
***
京都未名府乡试的前几日下了雨,到了乡试当日,像是老天爷赏脸,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徐方谨、封竹西和温予衡来未名府送考,他们几个里头只有郑墨言要来乡试,徐方谨和温予衡都是等到明年参加春闺。
郑墨言手里还拿着芝麻糕边走边吃,圆溜溜的眼睛明净澄澈,与其他在考场外的紧张的考生不同,他像是来踏青游玩。
瞧见郑墨言这样,徐方谨长叹一口气,他是真担心他进去的头一天就把东西都吃个精光,所以给他准备的都是顶饱的干粮。这几日给郑墨言准备乡试的箱匣,徐方谨是各处跑动,原先郑墨言给自己的考篮装了十多个肉包子,还被他骂了一顿。
如今天气燥热,这肉包子放考篮里面怕是要坏。徐方谨请教了温予衡和孔图南后,往考篮里放了馒头、炒芝麻、烧饼、腊肉条和酱料,收罗好之后便让他自己提着,又叮嘱了几句在号房里考试的一些事。
郑墨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徐方谨说的时候他正在扒拉着考篮里的吃食,气得徐方谨敲了好几下他的额头,“真该拿板栗再敲敲你的脑袋。”
郑墨言敏锐地竖起耳朵来,“板栗,哪来的板栗?”
徐方谨气得一下午没理他,什么话都跟他白讲了。好在郑墨言虽然在吃食上用心些,但也不是不学无术,四书五经都记得牢,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实则书读得不差。
到了京都贡院,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封竹西鲜少见过乡试的场面,好奇地东张西望,又问了身旁的温予衡乡试在里头是如何坐卧答卷的,说几句之后想起了孔图南,便问道:“怎么没见幼平,他去哪里了?”
徐方谨再一次仔细地检查考篮中的笔墨纸砚,笔管要空心的,他敲了敲,然后听到封竹西问,随口答道:“幼平说他今日找张先生看看近日新作的文章,便不来了。”
“——咚咚”
锣鼓敲响,贡院门口倏忽安静了下来,巡绰官和搜检官准备妥当,正准备让诸位考生入场,第一关便是要搜检,任何吃食和用具都要经过搜检。
封竹西眼睛尖,一眼看到了几个女子在其中,不由得称奇,“陆大人登科后,便陆陆续续有女子参加科举,虽是零星几个,但这举业也是锦绣繁盛。”
说时迟那时快,陆云袖随着几辆马车到了这贡院门口,惹来了不少的瞩目,毕竟她这几个月来风头正盛,办了浙江的杀妻案,在京都的街谈巷议里名声斐然,她在法场大喊刀下留人的桥段还被变成了戏剧和唱词,民间百姓津津乐道。
马车上下来几个身着锦绣公服的女子,面容肃冷,行不侧目,端庄板正,气派雍容,打眼看过去就不是普通人。巡检官毕恭毕敬地走到了陆云袖身边交谈一番。
温予衡参加过京都府的乡试,对这一幕很是熟悉,怕他们不知道,便主动提起,“陆大人每年乡试都会向宫中请旨,让有品级的女官出宫为参加乡试的女子搜检,这些年,也有一些女子参加科举,不过考中的人是凤毛麟角。”
“你们看,那个个高的便是孟府的千金,他家的嫡女,听闻博学多闻,才智无双。孟家老太爷极其疼爱这个嫡孙女,不顾儿孙辈的劝导,执意让孟婉宁走举业。”
徐方谨若有所思,他嫂子孟玉瑶便是出自京都孟家,孟婉宁的才女之名他打小他就听说过,还有人说大魏要出第二个陆云袖。陆云袖之名传遍大江南北,毕竟国朝内再无第二个有她这般传奇的人生,且做到了官场的实职,与长公主有故交。
陆云袖也不白来,拱手向诸位考生,掷地有声:“今日未名府乡试,陆某不才,在此祝诸位‘持将五色笔,夺取锦标名’,鹏程万里,前途似锦。”
贡院前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拍手叫好声。
随着考生陆续搜身进入贡院,紧张焦急的乡试便开始了,众人目送着郑墨言进考场,也就准备回府去。
但不知为何,徐方谨的心忽然有些不安,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思及这几日发生过的事,翻来覆去地找不到由头,也只好按下不表。
这种不祥的预感直到封竹西面色凝重的敲开国子监的舍门,告诉他,未名府乡试出现轰动朝野的大事,一是主考官屈洪均打开考题后发现是不敬圣上之语,当即中风软瘫了;二是乡试内抓到了好几个泄题的考生,郑墨言赫然在其中。
而涉事考生中还有萧家萧则名较为特殊,他家祖上荣光,随着太祖马上定天下,是赐下丹书铁劵的赫赫勋贵。
徐方谨手中的笔倏而掉落在地,脸色也变得难看了——
作者有话说:持将五色笔,夺取锦标名——李梦阳《送人赴举》
在此更正一点前面的笔误,是积玉的祭日,不是冥诞,前面我已经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