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步履轻悄地走进书房,见严令蘅正端坐案前品茶,低声禀道:“县主,林曼那边查清楚了。她每隔三日便会借采买之名,与公主府的曹嬷嬷,在城南的静心茶馆碰头。曹嬷嬷是公主的乳母,在府里很有些体面。”
严令蘅执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缓缓将茶盏搁在案上。青瓷底托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清脆一响。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果然是她。虽然早就猜到了,但总要查个明白,免得冤枉了尊贵的公主殿下。”
是夜,松涛院内室。
裴知鹤回到房中,见妻子对灯凝思,便问起缘由。
严令蘅将白日之事略提了提,轻叹道:“这位康乐公主,行事愈发没有顾忌了。”
男人解下外袍,在她身旁坐下,烛光映着他清俊的侧脸:“她自有她的底气。你可知她的生母月妃?”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追忆,“那位娘娘当年可谓宠冠六宫,人如其封号,清冷如月宫仙子,气质超凡。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康乐不足一年便香消玉殒。自此,月妃便成了陛下心尖上一抹拭不去的朱砂痣。”
他执起严令蘅微凉的手,继续道:“康乐公主因酷似其母,自小便被陛下带在身边,爱屋及乌,圣宠尤甚。当年后宫为了争抢抚养之权,皇后与贵妃皆曾明争暗斗,陛下却谁也没给,唯恐她们苛待了这失母的幼女,最终将公主送至太后宫中抚养。太后仙逝后,公主也已长成,便独居一宫。这些年来,后宫妃嫔无论位份高低,无不对她优容有加。而康乐公主也的确聪慧,自少年时便常伴青灯古佛,言行举止间愈发有几分月妃当年的遗世风姿,故而圣眷始终不衰。”
严令蘅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几分深思。原来这层层恩宠背后,竟缠绕着帝王一段刻骨的相思。
她忽然抬眼,看向他:“这般说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偏偏要与我过不去?”
裴知鹤轻轻摇头,目光深邃:“或许正因为拥有的太多,才更不容许旁人分走半分光芒。你如今在庆典之事上风头正劲,又深得皇后青睐,她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如何能安然坐视?”
严令蘅闻言,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原来如此。她既要争,我便奉陪到底。只是这盘棋,由谁执子,由谁收官,还未可知呢。”
她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烛影摇曳,裴知鹤听完她的话,眼中流露出赞许与凝重交织的神色。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既已看透此节,心中可有成算?要如何应对?”
严令蘅眸光清冷,唇角噙着一丝洞察的微嘲:“我与这位康乐公主素无交集,她却视我如仇敌,连关乎国体的庆典大事都敢暗中作梗。足见她平日吃斋念佛的慈悲模样下,藏着一副何等狭隘狠辣的心肠。这般行事,绝非初次。我不信她多年来能毫无痕迹可循。”
裴知鹤颔首表示认同,眉宇间却仍有一丝忧色:“你所言不差。宫中朝野,明眼人不少,并非无人看出她借修行之名行霸道之实。只是过往,她多是在后宅女眷间搅弄风雨,即便有些许把柄,也不过是妇人间的龃龉。若只是此等小事,贸然呈于御前,非但难以动摇其根本,反而容易落个构陷皇女、心胸狭窄之名,届时吃亏的恐怕是你。”
“夫君顾虑的是。”严令蘅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锐意,“小打小闹的证据,自然动不了她的根基。但人的胃口是会被养大的。陛下予她这般无边恩宠,早已惯得她心比天高。我不信她只甘心在后宅妇人堆里称王称霸。她对朝堂,定然伸过手,只是做得更为隐秘周全罢了。”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沉肃:“或许是为她看重的‘自己人’谋过官职,或许是在某些紧要的关节上递过话,甚至可能插手过某些她不该碰的利益输送。只不过她手段高明,暂时未被披露而已,又或者假借他人之手行事罢了。”
“但雁过留声,蛇行有踪。”严令蘅态度坚定,“宫闱倾轧,朝堂党争,利益交割,桩桩件件,岂是能完全抹平的?她既敢将手伸到我的差事上,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痕迹,我会去查,也必须查出来。”
裴知鹤看着她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深知她已下定决心。
他走到她身边,夫妻俩并肩而立,低声道:“既如此,我自当助阿蘅一臂之力。我在都察院与翰林院尚有几位至交,或可从故纸堆与言官风闻中,寻得些许蛛丝马迹。只是此事需极为谨慎,务必一击即中,否则后患无穷。”
严令蘅回眸,和他坚定的眼神相撞。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量:“好。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协力。我倒要看看她这尊被陛下亲手捧上云端的‘玉菩萨’,究竟能不能真的不染尘埃。”
***
几日后,严令蘅正在批阅慈恩堂义卖的最终清单。
春花步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压低声音急急禀报:“县主,派去盯梢的人传回消息,康乐公主她、她与祈天舞队中几名士兵有私情!”
严令蘅执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污迹。她霍然抬头,眸中满是震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春花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千真万确。公主借排练祈天舞之名,常与那几名领舞的士兵私会。尤其是其中两名格外魁梧俊朗的,近日已被提拔至舞阵最前列,在祭天典礼上极为显眼。盯梢的人说,亲眼看见公主深夜乔装,与他们见面。一开始是客栈酒楼,后面越发大胆,竟是潜入他们歇脚的营房,偶尔还会去公主府。”
严令蘅缓缓放下笔,指尖冰凉。
她沉默良久,才消化了这个足以震动朝野的秘闻。康乐公主平日吃斋念佛、清冷孤高的形象,与这放浪形骸的行径实在相差太远。
“难怪她那般在意祈天舞的人选安排,力排众议要将那几人置于前列……”
严令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祭天大典上夹带私情,玷污国祀!”
她沉吟片刻,对春花吩咐道:“此事关系重大,务必拿到铁证。加派人手,但切记要万分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若能拿到他们私相授受的信物,或是更有力的证据,立即来报。”
春花凛然应下,正要退下,严令蘅又唤住她,语气森冷:“记住,此事若泄露半分,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但若运作得当——”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完全跃跃欲试。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人,严令蘅才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低声自语道:“你既要置我于死地,就别怪我掘了你的根基。”
严令蘅并未急于动手,她耐心等待着,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直到派出的眼线将康乐公主与那几名军士私会的规律,摸得一清二楚,她开始定下谋略。
她本想趁着康乐公主去营房时,来个人赃并获,但这种事情很容易怀疑到她头上来,毕竟严家在军方素有根基,而且她大哥严令铮之前在京郊大营任职,实在太冒险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到时候不仅被康乐记恨,更会惹恼了皇帝。
除了营房,他们通常在京郊一处隶属于公主,却登记在旁人名下的僻静别院中幽会,公主往往只带两名绝对心腹随行,戒备看似松懈,实则利用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心理。
她决定将地点定在此处,不仅要让康乐公主身败名裂,更要让自己全身而退。
机会终于来了,不久后,宫中一位德高望重、性情刚直的太妃,欲在庙中举办一场小型的佛诞日法会,为边疆将士祈福。
这法会规模不大,但与凯旋庆典主题契合,不少宗室女眷都会参加。
严令蘅精心策划的局,就此展开。
她并未直接插手法会,而是知晓大嫂赵兰溪与太妃素有交情,便让大嫂“无意”中向太妃提及,听闻京郊某处别院景致清幽,颇有禅意,可供法会前后诚心的女眷暂歇静心。
太妃信佛心诚,闻言便上了心。
法会前一日,一切就绪。康乐公主如常前往别院幽会。她绝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中,有一人早已因家人被严令蘅暗中施恩拿捏,成了传递消息以及布置现场的棋子。
法会当日清晨,天蒙蒙亮。太妃因需准备主要仪式,已先行进入庙中。而其他女宾并不知晓,她们只是按照约定,前往那处清幽别院,迎接太妃一同入庙,以示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