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令蘅端坐在床榻边,她一身繁复奢华的大红嫁衣,金线绣成的凤凰牡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厚重的红盖头将她容颜尽数遮掩,只露出一双交叠置于膝上的纤手,指尖染着鲜亮的蔻丹,更加衬得手指肤白纤瘦。
喜娘满面笑容地上前,她手捧着红绸,中间还系着大红绣球。将绸带一端递给裴知鹤,另一端放入严令蘅手中。
他上前一步,微微倾身,温声道:“夫人,我来迎你。”
他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比先前温和许多。严令蘅的心轻轻一跳,并未立刻动作。喜娘在旁小声催促,她这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迟疑地向前探去,似乎因视线受阻而有些无措。
裴知鹤见状,主动伸手轻轻托住了她的指尖,引导她握住绸带。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严令蘅那藏于广袖下的指尖却似无意般,飞快地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握住了那红绸。
裴知鹤的手猛地一顿,指尖蜷缩,仿佛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他抬眸,隔着那层密不透风的盖头,似乎能想象出底下那张脸上狡黠又得意的笑容。
又是这样……
他不由想起那日在沁芳亭,她也是如此大胆妄为。
此刻连他都难免有些许紧张,她倒好,竟还有心思趁机调戏他。
盖头下的严令蘅,唇角无声地弯起。
红绸牵引,新人来到正厅。严铁山与许清端坐于上首。
“新人拜别高堂——”礼官唱道。
严令蘅没有丝毫犹豫,提着裙摆,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深深地叩首。所有的嬉笑怒骂在此刻沉淀,只剩下对父母深深的感恩与不舍。
“爹,娘,”她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女儿拜谢爹娘多年生养之恩,教导之德。此去……望爹娘珍重。”
许清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想起身去扶,却被严铁山按住了手。这位沙场老将眼眶通红,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才勉强压住翻涌的情绪,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好,好,起身!我儿日后好好的!”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几个字,已是极致。
许清的眼泪早已决堤,强忍着泣声道:“阿蘅,日后要孝顺翁姑,体贴夫君,女婿,阿蘅嫁入裴家,唯有你可以依靠,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要齐心,万不可负了她——”
后面的话已哽咽得说不下去。
盖头下的严令蘅,听着母亲字字句句都是不舍,眼泪也早已夺眶而出。她再次深深叩首,这才由喜娘和裴知鹤一同搀扶起身。
严令蘅由长兄严令铮背着,一步步走出将军府。趴在兄长宽厚温暖的背上,听着周遭震耳欲聋的喜庆声响,严令蘅的心头猛地被一股强烈的酸楚和不舍击中。
“小妹,珍重。”她被小心地送入轿中,听到大哥郑重的道别声。
轿帘垂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隔绝了她的少女时代。
“起轿——!”
礼官高喊,锣鼓笙箫瞬间以最热烈的声响爆发!
花轿被稳稳抬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朝着丞相府的方向行去。
队伍的最前方,并非鼓乐班子,而是由宫中特意指派的一位有品级的女官,身着庄重宫装,双手恭敬地高擎着那柄羊脂白玉如意,象征着天家恩典与祝福。
这御赐的玉如意打头,其后才是乌泱的接亲队伍。沿途百姓围观,无不惊叹于这场婚礼的盛大与皇家的重视。
丞相府内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迈火盆,跨马鞍……拜堂仪式庄重而繁琐。三拜礼成,在一片贺喜声中,严令蘅被引入新房。
喜房内,红烛高燃,帐幔低垂,处处透着喜庆与暧昧。
新人并肩坐于喜床边缘。
全福人递上缠着红绸的玉秤杆,笑吟吟道:“请新郎官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裴知鹤接过秤杆,指尖微微用力,缓缓挑向那方厚重的盖头。
烛光下,严令蘅盛妆后的容颜彻底展露出来。眉如远黛,目似秋水,朱唇一点,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明媚娇艳。
她抬眸,毫无新嫁娘该有的羞涩怯懦,反而目光清亮,大大方方地看向裴知鹤。
烛光柔和了他略显锋利的轮廓,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因沾染了喜气而显得格外润泽。他并未直视她,但那份专注的侧影和难得一见的俊美,竟让她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嗯,不得不承认,这裴三公子确实秀色可餐。
今晚就尝尝咸淡。
一旁围观的女眷中,有位位打扮明艳爽利的少妇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打趣道:“哎哟,三弟妹真是率真可爱,瞧咱们三弟瞧得都移不开眼了呢!”
严令蘅闻言,非但不羞,反而冲她嫣然一笑。
全福人笑着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一边高声唱着吉祥的撒帐歌,一边向床榻抛洒。
“撒帐东,芙蓉帐暖浴春风……”
“撒帐西,鸾凤和鸣百年期……”
一时间,屋内笑语不断,果香弥漫。
随后,两人在全福人的指引下,共饮合卺酒。手臂相交,酒杯贴近唇畔,两人目光再次短暂交汇,严令蘅看到他眼底映着烛光,和自己清晰的倒影。酒液微辣,却带着一丝甘甜。
最后,全福人将两人各剪下的一缕发丝,用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放入锦囊,寓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礼成后,裴知鹤站起身,目光落在端坐于床沿的严令蘅身上,略一沉吟,微微倾身,对她低声道:“宾客在前厅,我需得去应酬一番。我去去便回。”
转身又对着几位留下来的裴家女眷道:“有劳两位嫂嫂和小妹在此陪她说说话,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