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眉头蹙起。翠芝是她前几日亲自挑中,塞给二孙子裴知礼做通房的那个丫鬟。
不等她发问,一个身影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是翠芝。
她发髻散乱,脸颊上还带着未消的红肿指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老太太,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今日奴婢伺候二奶奶用茶,分明是她自己没端稳茶盏,溅湿了衣裳,她却怪罪奴婢笨手笨脚,伺候不周,当场就叫人扇了奴婢十个嘴巴,让奴婢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老太太,奴婢冤枉啊!”
老夫人猛地坐直身子,毯子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她盯着翠芝红肿的脸颊,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腾起怒火。
在这深宅大院里,长辈身边出来的人,哪怕是个猫儿狗儿,小辈们也得敬着几分,岂能说打就打,说撵就撵?李玉娇这分明是打她的脸!
“反了,真是反了。”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猛地坐直身子,佛珠重重拍在茶几上,“去,把李玉娇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我们裴家什么时候出了这等规矩,敢如此作践我屋里出去的人!”
底下婆子应声而去,寿康院内气氛凝滞,只剩下翠芝低低的啜泣声。老夫人面沉如水,等着看李玉娇如何来辩解。
不料,没过多久,那婆子独自一人讪讪地回来了,脸色尴尬,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道:“老太太,二奶奶她说不过来了。”
“什么?”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敢不来!”
婆子硬着头皮道:“二奶奶说她要同二爷和离,让您老人家重新挑个孙媳妇训话吧,她听不了了。”
“和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寿康院上空。
老夫人先是猛地一怔,像是没听清,待反应过来,一股被忤逆和羞辱的怒火直冲脑门,气得她浑身发抖。
“和离,她敢?我裴家诗礼传家,还从来没有出过要和离的媳妇。她一个商贾门第出来的女子,能嫁入我相府,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是她李家高攀。如今她自己肚子不争气,进门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只蹦出个丫头片子。”
“我们裴家仁厚,没按‘七出之条’休了她,已是天大的恩典。她不知感恩,竟敢嚷嚷着要和离,真是翻了天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老夫人越说越气,猛地将茶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她被气得快翻白眼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浑浊的老眼扫过噤若寒蝉的仆妇,厉声道:“去,把两位夫人和几位奶奶都叫来。许久没立规矩,一个个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今日老身非得好好教教她们何为规矩!”
廖氏最先赶到,垂手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可等了半晌,大房那边,从陈岚到三位奶奶,竟无一人露面。
很快,派去的婆子们陆续回来了,却个个面色惨白,缩肩耷脑地蹭到老夫人跟前,你推我搡,谁也不敢先开口。
“磨蹭什么!”老夫人不耐烦地一拍茶几,“说,人都死哪儿去了?”
为首的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老太太息怒,大奶奶让老奴回话,说老太爷欲让大爷以公谋私,为二老爷谋官,眼看大爷前程不保,她身为裴家妇,不能非议尊长,但心中实在惶恐寒心,万般无奈,唯求和离,以此明志,祝老太爷心想事成。”
“又是和离!”老夫人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兰溪,这个最是贤良淑德、顾全大局的长孙媳,也是她最看重的,竟然也要和离?
她猛地扭头看向另一个婆子,声音尖利地质问道:“严令蘅呢,她又是为什么不来?我们可没人招惹他们三房,她难道也要跟着瞎闹和离不成?”
那婆子磕头如捣蒜,声音发颤:“三奶奶说,既然大嫂和二嫂都要和离,那足以证明裴家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怕裴家这艘大船真要沉了,到时候被牵连怪罪,得赶紧跳船,免得赶不上趟了。”
老夫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死死盯住最后那个婆子:“那陈岚呢?丞相夫人又怎么说?”
婆子“咚”地一声重重磕头,带着哭腔喊道:“丞相夫人说,她、她也要和离!”
一旁的廖氏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演变成大房女眷集体要求和离的惊天局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说出去谁能信啊。
老夫人张着嘴,婆子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解释的话,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一阵剧痛,喉头腥甜,最终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在摇椅里。
寿康院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呼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只剩下廖氏僵立原地,望着这彻底失控的场面,心乱如麻——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回家后就参加了两场婚宴,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可以安心码字了,加快进度哈,见谅~
第74章074掀翻祠堂掀了。
裴鸿儒刚下马车,脚还没站稳,一个小厮就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脸色煞白,语气急得变了调。
“相爷,府里出大事了,府里的三位奶奶,还有夫人,都说要和离。老夫人听闻消息,当场就晕过去了!”
裴鸿儒身形猛地一晃,几乎以为自己连日操劳出现了幻听。他稳住心神,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谁要和离?”
小厮带着哭腔,再次重申:“您的夫人和三位儿媳妇,都要和离。”
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裴鸿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饶是他历经风浪、自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也骇得脸色发白,心脏狂跳。他也顾不得什么宰相威仪,撩起官袍下摆,几乎是跑着冲向内院,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急促。
快到正院时,他才猛地想起老母,急刹住脚步,喘着粗气问跟在身后的小厮:“老夫人如何了?可请了大夫?”
“回相爷,已经请了府医,老夫人已醒转,只是气得不轻,正在静养。”
听闻母亲无碍,裴鸿儒稍松半口气,但心头的巨石丝毫未减,脚步更快地冲向陈岚所居的正院。
刚踏进院门,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院子里赫然摆放着好几口敞开的大箱子,仆妇们正沉默而有序地将衣物、器皿打包放入箱中。陈岚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正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指挥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和疏离。
陈岚看见他冲进来,眼皮懒懒一撩,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老爷回来的正好,也省得我派人去前头书房寻你,这是和离书。”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函,递了过来,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签了吧。我收拾停当便回江南老家,从此一别两宽,不再碍你们的眼。”
裴鸿儒看着那封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和离书,顿时头皮发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结发多年的妻子,震惊得声音都有些不稳:“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离?”
他下意识地拒绝去接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