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岚眉头紧蹙,语气冷漠地道:“裴鸿儒,这话,你该去问你的父母双亲,问问他们是怎么一步步把我,把儿媳们,逼到非要撕破脸皮、无可转圜的境地!”
裴相下意识地劝阻,语气里带着几分慌乱:“岚儿,你听我说,爹娘年纪大了,行事难免有糊涂之处。但这个家,只要有我在,就绝不可能任由他们胡来。老大的前程,我拼着这身官袍不要,也绝不会让父亲毁了他。至于母亲给老二塞通房的事,我也会——”
“够了!”陈岚根本不想再听这些苍白的保证,强硬地将和离书塞进他手里,触手一片冰凉。
她的声音比那纸张更冷,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讥讽:“相爷,您是个聪明人,是执掌天下权柄的明白人。可您在这些家事上,未免太过聪明了!永远揣着明白装糊涂,能糊弄一时是一时,指望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了您孝子、贤夫、慈父的名声。可我们呢?我们这些后宅妇人,玩不起您这左右逢源的朝堂手段。我只想要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安生日子!”
她逼视着眼神闪躲的丈夫,字字诛心:“你把这和离书签了,放我们各自生路。你继续做高高在上的太平宰相,关起门来,和你的父母兄弟演那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我和儿媳妇们就不奉陪了。”
裴鸿儒被她的话刺得心口一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封和离书,如同烫手的山芋,从他指间滑落,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地上。
场面一时僵住,陈岚看也不看落地的文书,转身继续指挥丫鬟收拾箱笼,态度决绝,显然去意已决。
而这“签和离书”的戏码,此刻正在裴府大房的各个院落里同时上演。
不过片刻功夫,各个院子就派人来急声禀报。
“相爷,大爷院里的管事来回话,问大奶奶收拾行装、口称和离,此事该如何处置?”
“二爷派人来请示,二奶奶闭门不出,只说要等和离书,二爷请您拿个章程!”
“三爷、三爷那边倒是没动静,可三奶奶方才派人传话,说若府里定不下个规矩方圆,她也不好独善其身……”
裴鸿儒听着这一桩接一桩的“噩耗”,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一个头两个大。他这才离府半日,整个家竟已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他此刻心底怒气积攒,看着这犹如“逼宫”的戏码,都不用细想就明白,明显是自己的夫人和几位儿媳妇联手了,想要逼迫他行事。
偏偏这种时候,如果他态度强硬地反制,也只会更加火上浇油,只能徐徐图之,但被人架着行事,让裴相感到心中十分不快。
“将几位爷和奶奶们都请去书房,稍后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哪怕心中再如何恼火,他的语气仍然维持着冷静。
一盏茶之后,裴家大房男丁与女眷齐聚外书房。
裴鸿儒面色沉肃,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道:“今日府中发生之事,我已尽知。诸位所受委屈,我也清楚了。此事,我必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暂且宽心。”
严令蘅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一撇,立刻出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公爹,您这不会是缓兵之计吧?先拿话稳住母亲和嫂嫂们,将人留下。待风头过去,再将祖父母不痛不痒地静养几日,过后一切照旧,继续任由他们磋磨晚辈。这般循环往复,何时是个尽头?”
裴鸿儒被她这番直刺要害的话激得眉头紧锁,狠狠瞪了她一眼,呵斥道:“休得胡言。明日自有分晓,何必在此妄加揣测!”
陈岚与三个儿媳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陈岚作为长辈,应承了下来:“既如此,我们便信相爷这一次。明日,静候佳音。”
这话既是给裴鸿儒压力,也是暂时稳住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
待众人散去,书房重归寂静。裴鸿儒独自静坐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起身,并未回房,而是径直朝着父母所居的寿康院走去。
夜色中,寿康院灯火通明。裴鸿儒唤来管家,沉声吩咐:“调集得力人手,即刻为老太爷、老夫人收拾行装,一应物品务必周全,明日一早,送二老前往城西的别庄静养。”
院内仆役皆惊,却无人敢违逆家主之命,顿时忙碌起来。
屋内的老两口被惊动,明白起因之后更是惊怒交加。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骂:“反了,真是反了!我还没死呢,他就敢撵我出府?”
老太爷也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吼道:“让他滚进来,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想干什么!”
裴鸿儒这才整了整衣袍,面无表情地踏入房中,对父母的暴怒视若无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父亲,母亲。您二老年事已高,府中事务繁杂,久居于此,于身心康健无益。城西别庄景致清幽,远离尘嚣,最是适宜静养。儿子已安排妥当,明日便送二老过去,也好让您二位安心颐养天年。”
“你这个不孝子,你敢!”老太爷气得胡子直翘,抓起手边的茶盏就想砸过去。
老夫人更是哭天抢地:“我真是白生养了你这个孽障,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裴鸿儒身形纹丝不动,任由父母斥骂,只等他们气息稍平,才转身对垂手侍立的管家及一众仆役重申:“仔细伺候老太爷、老夫人启程,若有半分怠慢,严惩不贷。”
吩咐完毕,他对着气得说不出话的父母微微一揖,语气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行李已命人收拾,伺候的人手也会一并跟去。二老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赶路,望你们保重身体。”
说罢,竟不再多看震怒的二人一眼,转身便走,对身后传来的哭嚎与咒骂充耳不闻,显然已是铁了心,绝不收回成命。
翌日清晨,裴鸿儒特意告假未去上朝,留在府中坐镇。
果然,不到两盏茶的功夫,管家便步履匆匆地赶来,面带难色地禀报:“相爷,二老不肯动身。老夫人声称心口疼,晕过去好几回,老太爷则大发雷霆,摔了药碗,直骂您不孝,逼死父母,这会儿正闹着要请太医,还、还说除非抬着他们的尸身出去,否则绝不离开寿康院半步。”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道:“底下人实在不敢用强,这眼看就要闹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即便勉强送走,只怕路上也不会安生。”
裴鸿儒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冷冷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果决。他放下茶盏,对管家吩咐道:“去请二老爷过去劝劝。”
昨晚他就和裴鸿诚谈过了,当时二弟一听要送老人走,第一反应就是不同意,还提出会被外人骂不孝,但裴鸿儒点出可以帮他筹谋官职,话虽说得隐晦,但裴鸿诚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思虑过后便同意了,为了官位,他也必然会好好劝一劝的。
“是。”管家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寿康院内,此时已是一片狼藉。老夫人歪在榻上,哭声高一声低一声,老太爷则铁青着脸,对着满屋子噤若寒蝉的下人咆哮。
当裴鸿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老两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鸿诚,你来得正好。”老太爷立刻喊道,“快看看你这好大哥做的好事,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两个老骨头啊!”
老夫人也挣扎着坐起,哭诉道:“我的儿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然而,裴鸿诚并未如他们预期的那般同仇敌忾。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仆役,关上房门,走到二老面前,脸上尽是复杂的表情。
他没有安慰,反而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父亲,母亲,事到如今,有些话,儿子不得不说了。”
老太爷一愣:“你这是何意?”
裴鸿诚语气沉痛,却异常清晰:“大哥此举,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为了保全整个裴家!”
……
午后,阳光正好,严令蘅正拿着银剪,悠闲地修剪着松涛院内的几盆兰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