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染着层叠的嫩绿——这迷境里应在春季。可不远处,山道尽头竟堆着白皑皑的雪。
连漾顺着崎岖小道一路往上,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一堆并非是雪,而皆是森冷白骨。
她就近挑了棵树,躲在后头望向那堆骨头。
白骨几乎垒成了座小山丘,山尖插着柄银白长剑,剑旁盘腿坐着一人。
那人少年身量,面容与这森冷白骨一般,苍白寒彻。
有缭绕雾气浮动,连漾起先没瞧清那人长何模样。盯了半晌,她终于辨出那人的脸。
——竟是扶鹤。
连漾心生讶然,又仔仔细细看他一阵。
真是他!
那把剑也与他的一模一样。
她还以为器灵凝成的人形不会变化,可面前的扶鹤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虽如往常一样冷漠,眉眼却不似那般锋利。
怀着好奇,连漾试探着往他那边挪了步。
-
另一边,扶鹤刚离开仙殿不久,便顿在原地。
他的记忆里出现了连漾的身影。
穿着同今日别无二致的朱红裙袍,躲在远处的树后,露出半边脑袋盯着他。
可时间不对。
这记忆所在的节点,远比他二人相遇时要早。
早了千年、万年。
扶鹤轻拧了眉,遂向命盘内送去仙令,召出司命。
不过几息,司命就出现在他眼前,拱手问道:“尊君有何吩咐?”
扶鹤冷声道:“本君识海中,何故出现未有之景象。”
司命一怔,笑意稍凝。
“尊君可是让旁人——”他忖度一番,索性直问,“让连仙长碰过命盘?”
扶鹤应是后,他道:“尊君命数空荡,如今虽强将名字刻在了命盘上,可也依旧如此。”
若将其他人过往的命数看作路,那么他的便是一片旷原,并无定数。
司命又道:“连仙长碰了命盘,怕是误闯进命界。又因您二人有缘线相连,她现下的一切举动,都会影响尊君如今的状态。”
换言之,便是她闯进了扶鹤的过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扶鹤:“如何寻她?”
“要先弄清楚连仙长出现在了哪一段记忆里。”
扶鹤垂眸沉思,“难知。”
千万年里,他一直静坐在仙鹤骨上,并无时间的概念。
司命忖度着说:“那就只能静观其变,从尊君多出来的记忆里入手了。”
***
连漾遥遥望着尸骨堆上的扶鹤。
还未走近,便有一净白仙鹤从半空飞来,落地化为鹤发老叟。
那老翁手杵杖拐,佝偻着身朝鹤骨堆颤巍巍走去,边走边说:“向仙人求道!”
他虽老态毕现,声音却铿亮堪比鹤唳。
扶鹤并未看他,静坐如磐石。
老翁弃杖,伏地膝行。
“向仙人求道。
“向仙人求道。
“……”
离扶鹤越近,他便越难承受住那威压和乱飞的剑气。
渐渐地,他嗓音泛哑,浑身被凌冽剑气割出道道血痕,鲜红淌下,使他更像烫熟的虾。
当他爬至“小山丘”的边沿处时,已慢慢褪去肉身,化出白骨。
半刻钟后,他便肉身全消,成了鹤骨堆中的一部分。
而从始至终,扶鹤都未看他一眼。
他的眼神中并无傲慢、鄙夷,更准确地说,是根本没半点儿情绪,仿佛周身事物皆不入眼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