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苏院判……她……
帐内的空气,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女人之间独有的静谧。
苏念晚那番体贴入微的提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鹿清彤心中那扇紧锁的大门。
羞耻、尴尬、戒备……这些情绪,在苏念晚那坦然而温暖的目光中,悄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倾诉欲和好奇心。她想知道,关于孙廷萧的过去。
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与他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一段故事。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了苏念晚的目光。她的称呼,也在不知不觉间,生了改变。
“苏姐姐,”鹿清彤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可以……为我讲讲,你和将军,是如何相识的么?”
苏念晚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清冷柔弱的小姑娘,竟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
原来,你也知道我和他。
她看着鹿清彤那双清澈而执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嫉妒,没有试探,只有最纯粹的好奇。
苏念晚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追忆往昔的、温柔而又带着一丝苦涩的微笑。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孙廷萧,还不是今天这个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骁骑将军。
他只是一个率领着一标人马的下层军官,虽然已在军中崭露头角,却远未到今日这般呼风唤雨的地步。
而那时的苏念晚,也还不是今天这位深得皇后信赖的太医院判。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在家乡银州州郡长官的僚属中,做着一名不起眼的医生。
那一年,西北的党项人起兵作乱,侵扰边境。孙廷萧所在的部队,奉命前往平叛。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几番鏖战下来,孙廷萧身先士卒,亲自带队冲杀。他勇则勇矣,却也因此身中数箭,其中一箭,更是离心脏只差分毫。
当被士兵们从尸山血海中抬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血人,气息奄奄,只剩下了半口气。
而被州郡官署派去前线帮忙救治伤兵的苏念晚,就在那间堆满了伤员、充满了血腥与呻吟味的临时营帐里,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命悬一线的、年轻的军官。
苏念晚的声音,平静而舒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她讲了彼时二十三岁的她,是如何在那间简陋的营帐里,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
她如何顶着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的压力,用尽浑身解数,一次次地将那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军官,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
她讲了如何为他清创、拔箭、缝合伤口,如何用汤药为他吊住最后一口气。
鹿清彤听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攥出了汗。
她似乎能透过苏念晚平淡的叙述,看到那个浑身是血、命悬一线的孙廷萧,也看到了这个年轻医女,在血与火之中,所展现出的惊人医术与过人胆魄。
英雄救美,美人救英雄。
鹿清彤本以为,接下来,便会是孙廷萧伤愈之后,如何与这位救命恩人感情日笃,最终私定终身的才子佳人故事。
可苏念晚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苏念晚看着鹿清彤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释然,“他伤好之后,便归队了。而我,也回到了银州。因为,我当年尚有夫婿。”
“啊?”鹿清彤一惊,脱口而出。
“回去不久……就和离了。说是和离,其实也就是给我留了些体面。”苏念晚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我生不出孩子。夫家阿母早已看我不起,我去做军医效力,他们是不在乎的,回来之后,更嫌我。”
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看,我精通女人身体调理的各种道理,又最会处理军中那些刀剑杀伤,可偏偏,却调不好自己的身子。好在,夫家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我们最后没有撕破脸皮,算是好聚好散。”
和离之后,她也没了什么挂念,便离开了家乡银州,辗转来到了长安。
至于后来是如何凭借自己的医术,考了医官,一步步进入太医局,并最终成为深得皇后信赖的院判,这些曲折,她也就没有再赘述了。
在她看来,那些都不重要。
不过,鹿清彤敏锐地察觉到,苏念晚也隐去了她和孙廷萧后来是如何在长安重逢的细节。
根据之前赫连明婕的描述,大约在孙廷萧奉旨收下赫连明婕之前,他就已经和苏念晚在长安再次见面,或许旧情重燃过?
不过如今也没有在一起,那段空白的、不为人知的重逢岁月里,他们之间,又生了些什么呢?
鹿清彤没有再问。
她知道,那是属于苏念晚自己的故事,也是她与孙廷萧之间,不愿与第三人分享的秘密。
就这么,初次见面的二人,却像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一般,聊了这许多私密的话题。
鹿清彤和苏念晚又寒暄了一会儿,帐外的门帘,却被人猛地掀开了。
来人正是赫连明婕。
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前来“应敌”的,可一进帐,与苏念晚那双含笑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一对视,那股子气势汹汹的劲头,瞬间就泄了个一干二净。
她站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苏……苏院判……将军……将军操练完部队了,此刻……正在主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