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脸色惨白,意识到什么,也为即将落下的闸刀而发抖。
向来伶俐的望春,惊惶不安到连请安都忘了。
皇帝薄唇抿直,瞥一眼门里决绝的倩影,眸光一凛:“放下。”
他声线未变,却是中气十足,威严,不容抗拒。
程芳浓若再看不出,便真是傻透了。
“你在装病?一直以来,你都是装病!”语气从迟疑变得笃定。
这意味着什么?程芳浓身形不自觉发颤。
他根本没病,更不可能只有三个月寿数,那些皆是他为程家设的陷阱!
为了扳倒程家,他真是用心良苦。
这个人的城府、隐忍,何其可怕,他才是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的那个!
发簪离她肌肤极近,仿佛随时失手,便会划破她如瓷器般脆弱的颈脉。
皇帝大步流星而来,顷刻移至她身侧。
程芳浓太过震惊,直到手腕吃痛,她才反应过来,发簪被他夺了去,叮地一声弃置甬道青砖上。
皇帝的力气,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
他握住她手腕,不容推拒地拖着她往殿内去。
砰,门扇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程芳浓莫名想逃,那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忽而转身,眸中寒意将她定在当场。
他神情淡漠,侧身而立,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随意落向被雪光映亮的绮窗:“不是寻死觅活要见朕么?朕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敢问皇上凭什么对程家发难?”程芳浓的心窍被莫名发沉的情绪堵住,不知该从何问起。可她直觉,眼前的皇帝说一不二,他真的不会在她这里耽搁太久。
她知道,大抵逃不过谋反的罪名,可父亲定然还没来得及动手,应当罪不至死?
思及此,她心口怦怦直跳,慌乱急了。
皇帝既然敢下令围捕,便是已掌握了确凿证据,恐怕回天乏力。
“能不能让我见见爹娘,道个别?”程芳浓明白,程家功败垂成,而她自己,身为程家女,还是个秽乱宫闱的皇后,注定难逃一死。
瞧出她眼中颓败之色,皇帝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
“不能。”他斩钉截铁,毫不容情。
程家之恶,罄竹难书,皇帝狠下心,大步越过她,打开门扇。
天光照在她伶仃脊背,这些微热度抵不过北风酷寒,程芳浓环抱住自己,失魂落魄。
不,一定还有办法,她不能坐以待毙!
事情都安排下去,已近子时,皇帝望望更漏,料想她应当已睡熟。
他吩咐过,会有人盯着她,不让她有寻短见的机会。
可想到她白日里的颓败黯然的眼神,皇帝终究心神不安。
轻轻撩开软帐,黑暗里,她双眼蒙着红绸,安安静静躺着,可听她呼吸的节律变化,皇帝便知,她醒着。
是以,他伸出手,轻轻贴在她腰腹,最后一次做这个让她不设防的侍卫。
程家倾颓,已呈摧枯拉朽之势,往后,她将失去全部庇护,这最后一宿的安定依靠,是他唯一能给的恩赐。
“你来了。”程芳浓捉住他的手,顺势坐起身,环住他腰身,语气轻柔,惶惶无措,“程家倒了,你还要我吗?”
男人仍旧那样,不肯说话,可这是程家唯一能翻盘的救命稻草,程芳浓只能抓紧他。
她将脸颊贴在他心口,吸吸鼻子,温言软语:“过去我待你算不得多好,我性子娇纵惯了,只怕有惹你不快的时候。”
“我知道,似我这般劣迹斑斑的皇后,他是不会放过的,我和程家会是一样的下场,我情不自禁,爱上一个侍卫,死不足惜。可是,姜远,我们的孩儿何辜?我日日盼着,想象着他的模样,他可能都快会动了,叫我怎舍得带他一起走?”
落到此刻绝境,她仍未放弃寻找出路,杀他的心也异常坚定,不愧是能令他动心的女子。
皇帝配合着她,为她成全她最后一夕美梦,可他心里第千百次惋惜。
为何她偏偏是乱臣贼子之女?
感受到他指腹摩挲着她小腹,且他气息微乱,显然正陷入挣扎,程芳浓摸索着,捧住他的脸,唇瓣颤抖着贴了贴他的。
“我也,舍不得你。”程芳浓呜咽着,泣不成声。
男人搂着她,紧紧搂在怀中,试图给她温暖有力的支撑。
“我铸下大错,罪该万死,可你呢?你只是奉命而来,最终,为了不泄露这桩丑事,他定然也会除掉你。你别心存侥幸,你瞧,他突然要对付程家,这么大的事将你瞒的好好的,根本没派你去,是不是?姜远,我为你可惜,为你不值,也不甘心。我们相爱一场,难道只能去地下长相厮守么?”
男人垂首,额头抵在她肩头。
终于,程芳浓侧首,脸颊与他相贴,循循善诱:“你替我去杀了他,好不好?如此,你能活,程家得救,我们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多美好,多诱人的筹码?皇帝默默听着,情不自禁想,若他真是侍卫,恐怕很难不动容。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以一种交付终身的姿态,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