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卫湘又独自苦学了半晌,将白日里的功课反复温习了两遍,另整理了一份更细致的笔记,最后再将自己尚不熟悉的部分额外抄录了一份,以便次日清晨再做温习。
忙完这些她摸出怀表一看,才发现已快一点了。疲倦感顿时袭了上来,卫湘总算传了宫人进来服侍梳洗,约莫两刻后终于躺到床上,疲惫之余心下仍是欢欣无限。
她朦朦胧胧入睡,入睡的前一瞬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整整一天忙得连孩子都没顾上看一眼,但思绪一沉,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卫湘也就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后她命宫人掌了灯,自顾披上件褙子,便先坐到书桌前又温习昨日所学,一直学到传早膳。
早膳后她去看望两个孩子,此时已是腊月末,两个孩子都已四个多月了。宁悦公主云宜生下来就康健,此时张开了些,瞧着更加饱满可爱;皇次子恒泽降生时体质虚弱,经几个月的将养算是好转了不少,但与云宜相比仍瘦弱得明显。
为此,从太妃、皇帝、嫔妃再到宫人们,总是更心疼恒泽的,卫湘身为母亲自也心疼,但看众人都更关注恒泽,又不免为云宜生出几分不平,近来在去看望两个孩子时总是多抱一抱云宜。
琼芳知其心意,唏嘘笑叹:“旁人只管顾着自己的心疼,做母亲总怕孩子不够周全,便让自己更左右为难。”
卫湘一如往常般问了乳母们两个孩子的起居,而后自己陪两个孩子待了约莫一刻就出了门,去衷济宫见叶夫多基娅皇帝。
明天就是除夕了,现下宫里已年味十足,一些嫔妃已开始年节的走动,凑在一起图个热闹。
卫湘经过太液池时先后遇到了三四位嫔妃,大家多是相互问个安便罢。直至绕过假山,她抬眸看见对面过来的人,虽然想避但也来不及了,只得垂眸见礼:“清淑妃娘娘安。”
清淑妃穿着一身退红色绣藏蓝花枝的交领襦裙,这样显旧的颜色与年关的气氛并不和谐,但清淑妃宠辱不惊,自是不拘这些小节。
她向卫湘还了一礼,笑道:“许久不见睿妃了,可见做母亲的很是操劳。”
卫湘正欲含笑应和,随在一旁的悦嫔轻哂:“娘娘处处为皇长子尽心,却也不是每个做母亲的都如娘娘这般,臣妾听闻睿妃娘娘近来忙碌得紧呢。”悦嫔说及此处,目光清凌凌地上下一扫卫湘,“瞧睿妃娘娘所去的方向,应是又要去衷济宫吧?”
卫湘淡淡垂眸:“正是。本宫常去陪伴女皇,既是奉陛下之命,也是为两国之谊,悦嫔好似对此很是不满?”
悦嫔对她这一问毫不意外,平心静气地笑道:“臣妾岂敢不满?只是佩服睿妃娘娘真是能屈能伸,为了让陛下和女皇满意,连亲生的孩儿都能放下。”——
作者有话说:卫湘:我这种卷生卷死的人生你是不会懂的,明年你再嘴贱我就能拿罗刹语骂你了。
第144章渴望都是凡夫俗子,有几个人不喜欢这……
卫湘懒得与她多言,只是淡看着她。
悦嫔掩唇一笑,悠悠续道:“说句不怕娘娘笑话的话,臣妾原也嫉妒过娘娘得宠,如今见娘娘原不止是会讨好陛下,连那异国的女皇也能讨好,方知真是自己技不如人,只得对娘娘心服口服了。”
她说罢作势福身,卫湘正要开口,清淑妃已横眉立目:“够了!你如今嘴巴是愈发厉害了,什么话也敢说!再如此胡言,本宫便要罚你了!”
语毕又多有几分窘迫地朝卫湘道:“是本宫待她太宽了,纵得她没规没矩,日后定严加管教,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
卫湘低了低眼,懒懒道:“臣妾还要去陪伴女皇,先行告退。”
她全然没回应清淑妃那番打圆场的话,语毕福了福身,也不再看二人是何脸色,就自顾走了。
琼芳瞧出她不悦,走出一段,侧首命旁的宫人退远了些,小声劝道:“悦嫔那张嘴惯是如此,娘娘也晓得的,不必与她计较。”
卫湘漠然看着前方,深深吸了口气:“她那张嘴咱们的确都见识过多回了,只是……我从前便常觉得有些不对,直至方才,忽地意识到是何处不对。”
琼芳一怔,却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困惑道:“娘娘是指什么?”
卫湘回忆着过往种种,发出轻笑:“清淑妃宠辱不惊、与世无争之名在外,悦嫔每每语出不善,清淑妃瞧着也烦得很,亦出言训斥过悦嫔多次,所以谁也说不出清淑妃的不好。适才我才突然回过味儿来——清淑妃若真不愿悦嫔胡言,何以总是等她将话说完才训斥呢?”
堂堂主位妃嫔,约束自己宫里随居的嫔妃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打断悦嫔的话的?
同样的话若是由她临照宫的人说出去,不管是随侍在她身边的骊珠,还是出身更高的柳御媛、苏贵人,她只消听到便即刻要厉声喝止,断断不能由着她们把这些话说完。
可悦嫔,几乎每次都是说完了的。
清淑妃一贯“不争”的姿态在此时帮了大忙,谁都下意识里觉得清淑妃只是懒得理睬这种闲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就不开口,悦嫔的不是与清淑妃也没什么干系。
方才卫湘忽而惊觉不对,实则也并非因为清淑妃开口开得太晚,而是她发现清淑妃虽开口训斥了悦嫔,但却没有明言悦嫔所言不对,含糊其辞的指责倒似全然认同悦嫔的话。
都是活在宫里的人精,这样的避重就轻做给谁看的?
只是,这与清淑妃素日的宠辱不惊极为不符,卫湘不知清淑妃缘何突然这样露了怯,只能顺着立后的议论猜想,清淑妃许是急了。
如此再去回想悦嫔从前说过的许多话,卫湘又觉得,那或许本身就都是清淑妃的意思,只是她这“不争不抢”的主儿说不得,便借由旁人的嘴讲出来罢了。
……可如果真是这样,这说明清淑妃其实已经将她视为眼中钉许久,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卫湘想得一叹,仍是先去了衷济宫。
叶夫多基娅正处理政务,卫湘便等在侧殿,又温习起了昨日所学的罗刹语。侧殿是有叶夫多基娅身边的女官侍奉的,卫湘正好将学得不熟的地方拿来请教她们。
如此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叶夫多基娅得了空就着人请她进去,卫湘才进寝殿,叶夫多基娅就让身边的翻译官问她:“听说你又学了几句罗刹语?”
卫湘一怔,旋即笑道:“我在认真学习罗刹语了,陛下已为我寻了一位罗刹语老师。”
叶夫多基娅十分惊喜,边拉她坐下边问:“跟我说说,你都学什么了?”
卫湘自知才刚出初学,被问得很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答,就将昨天学的东西一五一十地都跟叶夫多基娅说了。
叶夫多基娅听罢又问:“你学多久了?”
卫湘说:“昨天早上才开始。先前与林氏学过几句,您知道的。”
叶夫多基娅目露讶色,欣赏地看了卫湘许久才又说:“你真聪明。你如果是个罗刹人,我一定会重用你的。”
卫湘得体地微笑:“那我很幸运,我们的陛下也很重用我。”
“是啊,当然。”叶夫多基娅低下眼帘,在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她们都明白:这不一样。
卫湘又想到来路上遇到清淑妃与悦嫔的事。这种深宫内苑的斗争虽时时纠缠着她,但在她看来这其实无聊之至,既让人筋疲力竭,又远不如多读两页书来得有趣。若她是手握重权的朝臣,虽也会身不由己地陷在朝堂斗争中,但那样争得的权至少是真实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纵使绞尽脑汁地赢了,也仍旧会因天子的一念之差失去一切。
只是在衷济宫说起这些的时候,她只当这也只是一时的不平,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等回到临照宫她仍在想这些,越想越是憋闷,竟渐有一股郁气结在心里,久久不散。
一些压抑已久的心思随着那股郁气翻涌出来,她不得承不承认,有些东西其实早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