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鹮靠在床里面,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看着占据大半床榻的女人,目光森冷。
今夜膳食之中的安神药效果很不错。
朱鹮安静等了差不多一盏茶,江逸过来,轻手轻脚地着人一起,把陛下从床里面给抬出来,抬去了长榻。
朱鹮面色苍白发青,喝了参茶与汤药,压住咳意。
他狭长的凤眸眯起,双眼的眼尾延伸出危险的细线,谢氏送了这么大的“礼”给他,他当然要物尽其用。
朱鹮吩咐江逸道:“你带着人去调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各两千人,聚集掖庭宫旁的芳林门待命。”
“再令人拿下监门卫将军,紧守各宫门。明日午时,以宫禁有刺客闯入为名,令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还有左右神武军,围困太后手下之人统御的左右领卫军搜查逃脱刺客。”
“明日的大朝会后,所有官员一应只许进不许出。”
朱鹮交代完这些,靠坐腰撑之上,咳了一阵子,才将手中紧攥着,带着些许体温的铜鱼符,和他早早就写好的调兵敕令,递给了江逸。
江逸神色凝重,领命离开之前,命他身边两位红衣少监,紧跟着陛下,寸步不得离开。
江逸离开,夜却还长着。
两个少监命人抬朱鹮回去休息,朱鹮却摆手,不肯再回到床榻之上。
朱鹮可以命人将那谢氏女给抬回偏殿,但以她这几日服药的频率和女医报上来的下药分量来看,她抵抗药性的能力非常强。
朱鹮不知道这是谢氏蓄意训练出来的,还是因为这谢氏女自小缠绵病榻,喝药喝得太多所致。
总之挪动她,恐怕将她弄醒,到时候必定又是一番折腾。
朱鹮不想与她纠缠,哪怕再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自然也不肯再与她同榻而眠。
反正明日一早,她自有她的好去处。
他打算在长榻之上对付一宿,勉强被服侍着躺下,闭着眼询问身边少监:“蓬莱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蓬莱宫为当朝太后钱蝉的居所。
两位少监之中,一位个子高些也消瘦些的少监上前,躬身道:“回禀陛下,太后殿使钱熙,今夜宫门下钥之前,便已经带着太后的内敕和进名帖,送去给了安置在官署的东州度支营田副使元培春住处。”
“是用的召见官眷的内敕,而不是召见朝臣的太后令吗?”
“回陛下,是。”
这瘦高的少监在江逸身边也跟着许久了,虽然没有正式拜师拜干爹,但也算是江逸一手教导出来的。
他揣测着陛下的意思,又上前半步,小声道:“东州度支营田副使元培春,未出阁之前,与咱们太后娘娘,是手帕交。”
朱鹮哂笑一声:“原来太后这不是要见东州度支营田副使,是要见‘闺中密友’啊。”
“元培春嫁给谢敕之后便跟随谢敕驻守东境,这对手帕交也二十年没见了吧,确实该好好见一见。”
朱鹮动了动,长榻之上不舒服,他皱眉,拉了拉被子。
又闭着眼睛问:“长乐宫那边呢?”
这一次另一个红衣少监上前,他相对矮一些,体型也圆润一些。
声音也更温厚,他说:“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一回宫,就被太后召见去了。到如今也未曾回长乐宫,想是住在了蓬莱宫。”
朱鹮无声冷笑,没再问什么。
而此时此刻的蓬莱宫内,钱湘君一双眼睛都哭成了熟透的桃儿。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不是陛下呢?”
“姑母,你别吓唬我,陛下……怎么可能不是陛下呢?”
这两个问题钱湘君已经重复了一整个下午,带一个晚上了。
太后钱蝉年近四十,但天生的骨架小,满月面,再加上保养得当,看上去竟是和她的侄女钱湘君的年岁不相上下。
不过面容再怎么被岁月偏爱,她的双眼也已经填满了被风霜摧折的混沌不明。
此刻更是满眼疲惫地坐在钱湘君的身侧,已经没有再劝她了,而是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沉声斥道:“还哭!不争气的东西!”
她的声音倒是符合她的年岁,带着雍容与厚重。
“钱熙安插在察事厅的人,冒死送来的消息,还能有假吗?!”
“三年前那场行宫刺杀,皇帝已经成了个废人。”
“这几年,都是他从各地搜罗来了与他容貌相像之人,经由那曾经伺候前朝宫妃,素有‘妙手’称谓,能把死人化成活人的丹青姑姑之手后,推到人前蒙蔽天下,以假乱真的傀儡!”
钱蝉深吸一口气,也觉得这消息送来了一整天,到此刻提起还是震愕非常:“我只道朱鹮是个会韬光养晦,善变脸的豺狼,未曾想他还是个狡兔,竟是这么会藏。”
“这几年,我的人被他屡次清洗,再沾不得麟德殿的边,竟是让他就这么瞒天过海。”
“我不信……呜呜呜呜,我不信!”钱湘君坐在太后的贵妃榻上面,钗环散乱,一边哭一边腿还蹬着,岐头履都蹬掉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