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背环礁”的内湾,风雨如怒兽咆哮,却比外海的滔天骇浪多了一份令人窒息的禁锢感。豆大的雨点砸在“镇海”号甲板上,也砸在每一个抢修船只的士卒心头。船匠老何浑身湿透,趴在底舱裂开的龙骨旁,用浸泡过鱼胶的麻絮和削尖的木楔,拼命填塞那道狰狞的裂缝。每一次海浪推动船体,裂缝便出细微却令人心颤的“吱嘎”声,渗漏的海水混着血污(清理伤员时留下),在昏暗的底舱地面上积了浅浅一层。
“将军,裂缝太深,木楔只能暂时堵住,经不起大风浪。而且……而且渗水里有股怪味。”老何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油污、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他指了指裂缝边缘,那里本该是木质被水泡的白色,此刻却隐隐泛着一丝不祥的暗红,凑近闻,是极淡的、与那两名被隔离伤员身上相似的甜腥腐臭。
萧景珩扶着舱壁,肋下的剧痛和体内的冷热交煎让他视野边缘阵阵黑,但老何的话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污染……难道连船体本身,或者说船体接触过“圣岛”海水、沾染了“污秽”的部分,也被侵蚀了?
“裂缝处,用火烧!烧红了烙铁,把泛红的地方全烫一遍!动作要快!”他咬着牙下令,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原始的“消毒”办法。他又转向一旁的周擎:“那两名伤兵情况如何?”
周擎脸色难看:“高烧不退,胡话越来越厉害,伤口流出的不是脓,是……是暗红色的、像泥浆一样的东西。碰过他们衣物的弟兄,有两个也开始低热。已经按您的吩咐,彻底隔离,接触过的人也都用石灰水擦洗过了。但……”他压低声音,“人心有些慌,都说……说是撞了海里的邪祟。”
萧景珩心往下沉。物理的伤势和敌人尚可拼杀,这种无形无质、诡异莫测的“污染”,却最容易摧垮士气,引恐慌。尤其在这与世隔绝、风暴围困的孤船上。
“传令下去,那不是什么邪祟,是西番妖人在‘圣岛’施放的毒烟瘴气,沾了伤口所致。用火烧、石灰水洗,便能克制。再有散播谣言、动摇军心者,斩!”萧景珩声音冷硬,必须用铁腕稳住局面。“另外,把‘礁石’叫来。”
“礁石”很快来到,这个“海民”勇士也显得有些萎靡,显然风暴和接连的变故让他身心俱疲。
“礁石兄弟,”萧景珩尽量让语气平缓,“风暴一时难停,船体受损,我们可能被困在此地更久。但‘新杭’危在旦夕,我必须尽快将消息和预警送回去。你和你带来的‘海民’兄弟,是此间最好的水手。我需要你们当中最勇敢、最熟悉这片海域的人,驾驶最快的独木舟或小艇,趁风暴间隙,冒险先行返回‘新杭’,告知世子妃:一,我部已摧毁圣岛邪祭,然自身伤亡颇重,受困风暴,归期稍迟。二,有两艘葡萄牙大船先于我部北上,目标极可能是‘新杭’,务必严防。三,圣岛邪气(暂如此称呼)诡异,可侵蚀伤者,需早做防备,尤其小心接触过圣岛之物或伤者之人。你可能做到?”
“礁石”眼中闪过挣扎。在这样的风暴中驾驶小舟出海,九死一生。但看着萧景珩苍白而坚定的脸,想起圣岛上被救出的族人,他用力点了点头:“能!我和‘浪爪’(另一名‘海民’勇士)去!我们有一条最好的‘飞鱼舟’,熟悉去‘新杭’的近路,有些地方大船过不去,我们能钻过去!只要风暴稍小一点……”
“好!准备舟船,备足清水干粮,带上我的令牌和这封密信。”萧景珩从怀中取出一块镌刻着“靖海”二字的铜牌和一封匆匆写就、用蜡封好的短信,“记住,信在人在,信亡人亡。若能见到世子妃,告诉她……我一定回去。”
“礁石”珍重接过,郑重地行了“海民”部落的最高礼节,转身快步离去。
“将军,让他们两个去,太危险了……”周擎不忍。
“没有更快的办法了。”萧景珩望着舷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我们在此多困一刻,‘新杭’就多一分危险。传令全船,加紧抢修,储备体力。风暴一停,立刻起航!另外,把从圣岛带回的所有东西,尤其是那卷皮卷,用油布多重包裹,放入铁箱,沉入底舱压舱石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启。”
命令下达,船上一时只剩下风雨声、抢修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萧景珩回到狭小的舰长室,瘫坐在冰冷的木椅上,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带着黑丝的淤血。他颤抖着手取出沈清辞为他备下的、最后一小包掺了“星骸”粉末的秘制金疮药,撒在重新崩裂的伤口上,清凉中带着刺痛的感觉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闭上眼,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圣岛祭坛的邪光、伤兵伤口的溃烂、沈清辞可能面临的危局……以及,怀中那微微隆起的触感——临行前夜,她悄悄将一枚她自幼佩戴、据说有安神之效的羊脂玉平安扣,塞进了他的内甲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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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等我。
“新杭”营地,在“蝎针”到访后的第一天,表面平静下暗流涌动。
沈清辞几乎未曾合眼。送走“鬼面”使者后,她立刻召集赵霆、王焕、周沧、李铁头及几名核心军官,连夜密议。
“三日期限,‘鬼面’部落必有所图。索要火枪,暴露其背后有西番支持,且野心不小。”沈清辞指着粗糙的沙盘,上面插着代表各方势力的小旗,“他们未必会等三日。陆上,‘林魈’残部与西番溃兵在‘毒蝎谷’集结,是明面上的威胁。但‘鬼面’部落的真正杀手锏,恐怕是那支与西番勾结、我们尚未摸清虚实的兵力,以及他们可能从西番得到的新式火器或……更阴毒的手段。”
“夫人,末将愿率‘夜不收’,再探‘毒蝎谷’,摸清其虚实!”赵霆请命。
“不,”沈清辞摇头,“‘蝎针’刚走,对方必然警惕。‘夜不收’继续监视外围即可。当务之急,是内固根本,外查隐患。王副将,营防加固进度如何?”
王焕答道:“面向西北的山道隘口,新增三道壕沟,暗设铁蒺藜,两侧崖壁也埋了火药,必要时可炸塌封路。但人手不足,许多工事只能完成七成。”
“七成也够了。从明日起,抽调部分民勇,由老兵带领,演练依托工事节节抵抗。重点演练夜间防御、信号传递、伤员转运。”沈清辞道,又看向李铁头,“李师傅,火器改造和火药制备如何?”
“新制鲁密铳十支已可堪用,但弹药不足。‘万人敌’赶制出八十余个。火药……硝土提炼太慢,硫磺倒是不缺,但品质不稳,威力不足。”李铁头面带忧色。
沈清辞沉吟:“火药之事,我另想办法。周镖头,”她转向周沧,“你的‘海鹞’,可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