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宣战之言尚在凉棚中回荡,西北方向山隘处骤然爆的、如同闷雷滚过的巨响与冲天的火光,便已为这场谈判盖上了最后的、血腥的印章。
几乎在巨响传来的同时,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入凉棚,嘶声禀报:“夫人!王将军急报!‘鬼面’部落主力约八百人,联合‘林魈’残部两百余,动用大型投石机与包铁冲车,猛攻隘口!第一道壕沟已被突破!守军伤亡惨重,急需援军!”
话音未落,海面上,荷兰旗舰“金鹿”号的方向,也升起了一红一绿两颗信号弹,在阴沉的天空下格外刺目。紧接着,原本在外海游弋监视的三艘荷兰战舰,同时转向,侧舷炮窗轰然洞开,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抬起,遥遥指向“新杭”简陋的码头和沿海工事!
谈判桌上最后的遮羞布被彻底撕碎。卡洛斯神甫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快意,范·海登则恢复了职业军人的冷酷,对沈清辞行了一个敷衍的军礼:“夫人,看来您的部下替您做出了选择。祝您好运。”说罢,不再多言,带着通译和卡洛斯,转身大步离开,登上来时的小艇,飞快地驶向“金鹿”号。
“准备迎敌!”沈清辞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只有冰冷的决绝。她转身,对赵霆、周沧等人快下令:“赵将军,你坐镇码头及沿海防线,指挥所有岸防炮、水师战船,务必顶住荷兰人第一波炮击!记住,避实击虚,以小船火攻袭扰为主,绝不可与敌舰硬拼!”
“末将遵命!”赵霆抱拳,眼中战意熊熊。
“周镖头,带你的人,立刻上快船,散入外海礁盘,利用地形,袭扰荷兰舰船侧翼、后方,焚其补给小船,乱其阵脚!尤其注意,若见有船企图登陆,拼死拦截!”
“夫人放心!定叫那红毛鬼不得安生!”周沧眼中凶光一闪,转身疾走。
“李铁头!”
“属下在!”
“将所有‘万人敌’、‘火鸦’、火油,全部运上码头前沿及崖顶预设阵地!炮位不足,就以爆炸物补充!另,集中所有鲁密铳手,组成‘锐士队’,由你亲自指挥,作为机动预备队,哪里最危急就支援哪里!”
“得令!”
“其余各营,按预定方案,固守各自防区!传令全营妇孺老弱,立刻进入地下掩体!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众人领命,飞奔而去。方才还略显空旷的营地,瞬间如同被惊醒的蜂巢,充满了肃杀的忙碌。士卒们奔跑着进入战位,火炮被推出掩体,弓弩上弦,滚木礌石就位。海岸线上,残存的几艘明军战船和更多的武装小艇扯起风帆,升起战旗。
沈清辞在亲卫的簇拥下,快步登上东门箭楼。这里是指挥中枢,也能俯瞰大半海陆战场。她手扶冰冷的垛墙,目光先投向西北。隘口方向,浓烟滚滚,喊杀声、爆炸声、土着狂野的战吼与明军士兵的怒吼混杂在一起,即便隔着数里也能感受到那股惨烈的气息。王焕正面临着数倍于己的敌人的猛攻。
她的心揪紧了,但此刻她不能分兵。海上荷兰人的威胁,同样致命,甚至更甚。荷兰战舰的炮火,足以在短时间内将“新杭”苦心经营的沿海工事化为齑粉。
“呜——!”悠长而凄厉的号角声从“金鹿”号上传来,那是进攻的信号。
“轰!轰轰轰——!”
雷鸣般的炮声瞬间撕裂了空气!三艘荷兰战舰侧舷同时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与浓烟,数十沉重的实心铁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划破海面,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向“新杭”的码头区域!
“炮击!隐蔽!”
“轰隆!轰隆!哗啦——!”
木制的栈桥、仓房、了望塔在炮弹的轰击下如同纸糊般碎裂、坍塌!一艘停泊在码头来不及起航的小型补给船被直接命中船舷,木屑纷飞,船体倾侧,迅下沉。炮弹砸在沙滩和岩壁上,溅起冲天的泥沙碎石,地动山摇。
“岸防炮!反击!”赵霆嘶哑的吼声在炮火间隙中响起。
“砰砰砰——!”
“新杭”营地那寥寥数门岸防炮,以及两艘稍大的明军战船,也出了怒吼。炮弹射向荷兰战舰,但距离较远,大部分落入海中,激起高高的水柱,少数命中敌舰,却只在厚重的橡木船壳上留下浅浅的凹痕,未能造成实质性损伤。火力、射程、精准度的差距,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荷兰人的炮击更加肆无忌惮。他们似乎看出了明军岸防火力的薄弱,战舰开始缓缓前压,炮火更加密集,重点轰击岸防炮位和船只集结区。
“火攻船!出击!”赵霆眼看硬拼不过,果断下令。
数艘满载柴草、火油、硝石的小船,在敢死水手的操纵下,如同扑火的飞蛾,借着烟雾和海浪的掩护,冲向荷兰战舰。然而,荷兰人早有防备,舰艏的小口径火炮(回旋炮)和甲板上的火枪手疯狂开火,将大部分火攻船在途中击沉、点燃。只有一艘侥幸靠近了一艘荷兰战舰,轰然炸开,引燃了部分帆缆,但火势很快被训练有素的荷兰水手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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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战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荷兰人凭借着绝对的火力优势和船体防御,牢牢掌控着战场主动权。他们的意图很明显——用炮火彻底摧毁“新杭”的海上力量和沿海防御,为可能的登陆扫清障碍。
“夫人!西侧三号炮台被毁!‘镇涛’号中弹起火!”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清辞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看着海面上那三艘如同移动堡垒般不可一世的荷兰战舰,看着己方不断被摧毁的工事和战船,心在滴血。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更不能乱。
“命令赵将军,放弃与敌舰对射,所有岸防炮和战船,集中火力,轰击敌舰试图靠近的登陆艇和小船!其余人,依托残存工事,用弓弩、火铳、‘万人敌’,杀伤敢于靠近的敌兵!告诉将士们,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已无退路!唯有死战,方有生机!”
命令传达下去。明军改变了战术,不再追求对舰炮击,而是将有限的火力集中到更易杀伤的、可能搭载陆战队的荷兰小艇上。同时,岸上的弓弩手、火铳手,依托残破的胸墙、礁石,向海面上任何靠近的船只倾泻箭矢和弹丸。李铁头指挥的“锐士队”也开始在几个可能登陆的海滩后侧机动,准备迎接最残酷的接舷战。
荷兰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明军的顽强。炮击虽然猛烈,但想完全清除岸上抵抗、安全登陆,仍需付出代价。而且,周沧率领的“海鹞”如同水鬼般神出鬼没,他们驾驶着小艇,利用对近海礁盘地形的熟悉,不断从侧翼、后方袭扰荷兰战舰,射火箭,投掷“万人敌”,虽然造成的实质伤害有限,但严重干扰了荷兰舰队的阵型和节奏,让他们不敢过于放肆地靠近海岸。
海战暂时陷入了僵持。荷兰人占据绝对优势,但一时难以取得决定性突破。而陆地上的战事,却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西北隘口,血火炼狱。
“鬼面”部落的进攻,远比预想的更加凶猛和……诡异。他们不仅人数众多,装备了从西番(葡萄牙溃兵)处获得的少量火绳枪和更多粗糙但有效的包铁盾牌、攻城器械,更让王焕和守军心惊的是,一部分冲在最前面的“鬼面”战士和“林魈”残兵,状态极不正常。
这些人双眼赤红,口中出含糊的、仿佛野兽般的咆哮,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和恐惧,即便身中数箭,只要不致命,仍能悍不畏死地冲锋。他们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如同蚯蚓般蠕动的纹路,力量、度都远常人。更可怕的是,当他们受伤流血时,流出的血液并非鲜红,而是带着暗沉色泽,散出淡淡的、与“圣岛”那种甜腥腐臭略有不同、但同样令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是那种灰白色药粉!沈清辞从之前“林魈”斥候尸体上现的那种!显然,“鬼面”部落不仅用它来激炮灰的凶性,更可能混合了其他东西,制造出了这种类似“狂战士”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