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蝎谷”在颤抖。
不是地震那种来自地底的、沉闷的摇晃,而是某种更加狂暴、更加蛮横的外力,从四面八方、尤其是从海岸方向,狠狠地挤压、冲撞着这片被硫磺毒瘴笼罩的谷地。空气不再是凝滞的甜腥,而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海盐、水汽、以及某种古老怒意的、充满压迫感的“气息”所填满。林木在无形的巨力下疯狂摇曳,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岩石崩裂,山体滑坡,大地如同被无形巨锤反复敲打,不断龟裂、下陷。
赵霆和那三十名敢死队员,此刻正趴伏在“沸血池”外围一处相对高耸、但也在剧烈晃动的黑色岩脊上。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奔逃。
就在一炷香前,他们循着“黑齿”指引的、布满毒藤与湿滑苔藓的隐秘小径,奇迹般地绕过了数处“鬼面”暗哨和西番人布设的、用兽筋与木刺构成的原始陷阱,成功抵近了“沸血池”所在的谷地核心。那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也瞬间明白了沈清辞为何要拼死毁掉这里。
所谓的“沸血池”,并非天然温泉,而是一个直径过十丈、深不见底的、不断翻涌着暗红色粘稠液体的巨大坑洞。液体表面不断冒出拳头大小的气泡,炸开时散出刺鼻的硫磺与更加浓郁的甜腥腐臭。池边,用黑色火山岩垒砌的、歪斜扭曲的祭坛上,矗立着那根一丈多高、顶端镶嵌着不规则暗红“星骸”碎片的石柱。此刻,石柱正散着不祥的、脉动般的暗红光芒,如同活物的心脏。光芒顺着石柱表面镌刻的亵渎符文流淌而下,与“沸血池”中升腾起的、淡黄色的毒雾混合,化作无数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暗红色“气流”,如同毒蛇般钻入祭坛下的地面裂隙,显然正是沈清辞所说的、向地脉灌注污浊能量的通道。
祭坛周围,聚集着数十人。除了七八名手持火绳枪、神色紧张警惕的西番士兵,更多的是“鬼面”部落的战士和几名穿着破烂羽衣、脸上涂满诡异油彩、手持骨杖的巫师。他们似乎正在进行仪式的某个环节,一名巫师正将某种灰白色的粉末撒入“沸血池”,池中的暗红液体翻腾得更加剧烈,石柱的光芒也骤然强盛。更令人心悸的是,在祭坛一侧的阴影里,矗立着五个高大、僵硬、皮肤呈暗红与青黑交杂之色、双眼空洞、口中不断滴落涎水的“人形”——正是初步炼制完成的“毒傀”!它们身上散着令人作呕的腐败与狂暴气息,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赵霆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用手势下达了突袭的命令。三十名敢死队员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扑出,弩箭射向西番火枪手和巫师,“万人敌”和燃烧的布包奋力投向祭坛和“毒傀”。
战斗在瞬间爆,也瞬间白热化。西番人仓促反击的火枪声,“鬼面”战士的狂吼,弩箭破空的尖啸,爆炸的轰鸣,受伤者的惨嚎,响成一片。敢死队员悍不畏死,以命搏命,瞬间撕开了一道缺口,数人冲向祭坛,用刀斧猛砍那根石柱。但石柱异常坚硬,且表面的暗红光芒似乎带着腐蚀性,一名队员的钢刀砍上去竟被弹开,自身手臂瞬间乌黑溃烂,惨叫着倒下。
“毒傀”被惊动,出非人的咆哮,以惊人的度和力量扑向敢死队员。它们不惧刀剑,除非被砍断关节或头颅,否则依旧疯狂攻击。一名敢死队员被“毒傀”抓住,竟被生生撕成两半!血腥与惨烈远想象。
赵霆身先士卒,手中长刀卷刃,身上添了数道伤口,他拼死冲近石柱,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枚加重过的、捆绑了所有剩余火油的“万人敌”,狠狠砸向石柱与祭坛的连接处!
“轰——!!!”
剧烈的爆炸!火光、碎石、暗红的能量乱流与污浊的池水冲天而起!那根石柱终于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响,自根部倾斜,顶端那块暗红“星骸”碎片也出现了裂痕,光芒骤然黯淡了大半!灌注地脉的暗红“气流”为之一滞!
“成了!撤!”赵霆嘶声大吼,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按照计划分散撤离时,天地异变陡生!
那来自海洋深处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呜咽与轰鸣,毫无征兆地降临!大地剧烈震颤,仿佛有看不见的巨手在摇晃整个山谷!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难以想象的巨大潮声,从海岸方向,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度,向着“毒蝎谷”汹涌而来!空气瞬间变得无比潮湿、沉重,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赵霆和幸存的敢死队员肝胆俱裂,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景象:远处天际,一道接天连地的、墨黑色的水墙,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毒蝎谷”方向,滚滚推进!那不是普通的潮水,那里面蕴含着无数巨大的黑影、狂暴的能量,以及……滔天的愤怒!
是夫人说的!是深海里的东西!它们的愤怒被引向了这里!
“跑!往高处跑!不要回头!”赵霆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拖着受伤的腿,和残余的十余名队员(包括“黑齿”等两名降卒),连滚爬爬地向着来时的岩脊高处亡命攀爬。身后,是“鬼面”和西番人惊恐绝望的尖叫,是“沸血池”在狂暴地脉能量与外部巨力冲击下彻底崩溃的巨响,是那五个“毒傀”在混乱中疯狂攻击一切的恐怖景象,以及……越来越近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色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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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刚爬上岩脊,那毁灭性的、混合了海水、泥沙、巨石、破碎林木以及无数海中巨兽残肢的滔天浊浪,便轰然撞入了“毒蝎谷”!祭坛瞬间被吞没,西番人、“鬼面”战士、“毒傀”……一切在谷地低洼处的东西,都在那恐怖的冲击下化为齑粉!浊浪去势不减,狠狠拍击在山壁上,溅起数百丈高的惨白水沫,整个山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反复冲刷、蹂躏!
赵霆等人死死抱住岩脊上凸起的岩石,才没被狂风和溅射的水流卷走。他们惊恐地看着下方瞬间化为泽国、又迅在巨力下被撕裂、掏空的谷地,看着那污浊的、充满毁灭力量的潮水在谷中反复激荡、然后似乎受到某种无形的、更加宏大的力量(或许是“沸血池”被毁后地脉的某种反噬,或是深海存在怒火的余波)牵引,开始裹挟着谷中的一切污秽与残骸,向着更深的西南方向(似乎是“毒蝎谷”连通其他山谷或地下河的通道)汹涌退去……
当那恐怖的潮声与震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山谷中回荡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和无数细流奔涌的哗啦声时,天色已近黄昏。幸存的敢死队员们瘫在岩脊上,一个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海水还是血水。他们望向下方,曾经的“沸血池”和邪恶祭坛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被扩大了数倍、布满黑色淤泥、碎石和断木的、狼藉不堪的巨大坑洞,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被海水稀释后依然刺鼻的、混合了硫磺、血腥、腐败与海腥的怪异气味。
“黑齿”等降卒望着彻底消失的、曾经代表着“鬼面”部落一处重要秘密和力量的“沸血池”,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他们知道,无论“毒牙”酋长是否还活着,“鬼面”部落经此一劫,实力必将大损,内部格局也将彻底改写。
赵霆数了数身边的人,来时三十人,如今算上自己和两名降卒,只剩下十一人,且人人重伤。他肋下被“毒傀”的爪风扫过,皮开肉绽,隐隐黑。但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站起身,望向“新杭”的方向。
夫人……我们做到了。祭坛毁了,“毒蝎谷”的威胁……暂时解除了。但代价……
他不敢想营地现在如何,夫人和世子爷是否安好。他只知道,必须立刻回去。
“还能动的,互相搀扶,走!回‘新杭’!”赵霆嘶哑地下令,声音充满了疲惫,却也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沉甸甸的释然。
“新杭”营地,黄昏。
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剧烈地动与恐怖潮声终于渐渐平息。当人们从惊恐中稍稍回神,从掩体或地上爬起,看到的是一副如同末世又似新生的奇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