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大捷的封赏余韵未消,又一道重磅旨意砸下:擢升翰林院侍讲学士柳彦卿为吏部左侍郎,即日到任。
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吏部,天官之部,掌天下文官铨选、考课、封勋。左侍郎虽为副职,但吏部尚书年迈多病,常年告假,实权早已落在两位侍郎手中。而右侍郎周延,是康王的连襟,在吏部经营十余年,门生故旧遍布。
如今柳彦卿空降,这摆明了是陛下要借柳家这把“快刀”,来整顿已显疲态、积弊丛生的吏治。
散朝时,投向柳彦卿的目光复杂难言。有羡慕他年纪轻轻即登高位的,有嫉妒他“一门三杰”恩宠过甚的,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吏部那潭浑水,岂是那么好趟的?
“柳侍郎,恭喜了。”周延笑着走来,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笑容和煦如春风,“吏部事务繁杂,往后还需柳侍郎多多费心。若有不懂之处,随时来问老夫。”
“周侍郎客气。”柳彦卿拱手,不卑不亢,“下官初来乍到,还望周侍郎多加指教。”
“好说,好说。”周延笑眯眯地走了,转身时,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
回到府中,柳彦卿脸上并无喜色。书房里,父亲柳承业已在等他。
“坐。”柳承业指着对面的椅子,“吏部这个位置,烫手。”
“儿子知道。”柳彦卿坐下,揉着眉心,“陛下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周延是康王的人,吏部上下,至少一半是他的亲信。我要动,就是动康王的根基。”
“但你非动不可。”柳承业沉声道,“陛下要用你,正是因为你是柳家人,与朝中各方势力无涉,敢动真格。而且……”
他顿了顿:“念薇前日入宫,太后透露,陛下对近年吏治,尤其是官员考核、升迁中的弊病,已忍耐多时。此番北境大捷,国库耗损颇巨,急需一批能臣干吏,去地方开源节流,充实国库。可你看看,如今朝中,还有多少真正能做事的官?”
柳彦卿默然。
他虽在翰林院,但也听过不少传闻。某地知府三年一任,除了搜刮民脂民膏,政绩一塌糊涂,考评却年年“优等”,因为他是某位阁老的门生;某位县令明明治下灾荒连连,却能“借钱粮”填补亏空,考评照样过关,因为他把女儿嫁给了户部某郎中的儿子。
“陛下要的,是一把快刀,砍掉朽木,让新苗长出来。”柳承业看着儿子,“彦卿,你敢接这把刀吗?”
“敢。”柳彦卿抬起头,眼神坚定,“只是……从何下手?”
“从‘考成法’入手。”柳彦卿话音未落,书房门被推开,柳念薇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十一岁的少女,已褪去孩童的圆润,身量抽条,有了少女的窈窕。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澈,仿佛能洞穿人心。
“大哥,爹爹。”她把茶盘放下,给二人斟茶,“吏治之弊,在考核不实。干与不干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甚至干得好的不如会钻营的。长此以往,谁还肯实干?”
“考成法?”柳彦卿若有所思,“本朝原有‘四格八法’考核……”
“太虚。”柳念薇摇头,“‘守、政、才、年’四格,哪一条能量化?‘贪、酷、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疾、疲软、不谨’八法,又由谁来判定?最后还不是上司一句话?”
她走到书案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要改,就改得彻底。第一,量化指标。县令,考核钱粮征收、刑狱诉讼、民生教化、水利农桑四项,每一项定出具体数目——比如钱粮,往年征收多少,今年增收或减收多少,为什么?刑狱,结案率多少,冤假错案几起?民生,人口增减,学堂几所,婴孩存活率?水利,新修沟渠几里,灌溉田亩多少?”
柳彦卿眼睛一亮:“有理!有了具体数目,就好比对!”
“第二,分层考核。”柳念薇继续道,“县令的考核,不能全由知府说了算。要加入‘民议’——从当地百姓中抽选百人,匿名评议,分‘优、良、中、差’四等。还要加入‘同僚互评’——县丞、主簿、典史等属官,也要对县令做出评价。三方面结合,才能相对公允。”
“妙!”柳承业击掌,“如此,想一手遮天就难了!”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柳念薇放下笔,看向大哥,“考核结果,必须与升迁、罢黜、俸禄直接挂钩!优等者,优先升迁,俸禄上浮;中等者,留任观察;差等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降职,第三次罢黜!而且,考核结果要张榜公示,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书房里一片寂静。
柳彦卿怔怔看着妹妹。这哪里是一个十一岁少女能想出的制度?这分明是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才能琢磨出的驭下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