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穴岂会来风?凤栖桑、龙空巢之言如今建康城人人皆知,要不了多久只怕会传遍整个江左,况且陛下确已近两月不曾露面,太傅若能请动陛下临朝,也是安大锦臣民之心。”
太极殿内嘈杂不堪,一群世家出身的高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呛得脸红脖子粗,竟比乡间村妇撒泼还热闹,声量之高压过了半空群鸽振翅。
魏桓沉下脸,步入殿中。
他不言也不语,却自有威压蔓延,百官见之均悚然色变,不消片刻,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太极殿鸦雀无声。
“方才是谁在向某讨要说法?”魏桓双眸似电,所过之处众臣皆垂目以避。
先前还跳得起劲的刘中丞此时也装起了鹌鹑,被同党暗暗撞了几下,才不得已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太傅,可曾听闻京中风传的童谣?龙巢空空生蛛网,这是暗指陛下如今不在宫中,加之陛下确已许久不曾出现,难免百姓心中不安,还望太傅请出陛下,以安民心。”
他倒也不敢当着魏桓的面提什么凤栖桑、白额虎的,只拿住了龙空巢一事做文章。
魏氏虽拥趸众多,可他们其余世家也俱都根深树大,江左各地也好、建康宫中也罢,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陛下失踪一事确非空穴来风,且似乎与魏桓纳妾当日突然出现的匪徒有关。几番商议,终于在今日集结一处,跃跃欲试地想从魏氏身上剜下好大一块血肉来。
魏桓冷冷道:“陛下久不上朝,一是因为出了风疹,不宜见光;二来是徽音殿皇后有孕近二月,陛下需多加陪伴的缘故。京中那些流言,黎庶们信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们也跟着窜上跳下?”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中丞默念一句“富贵险中求”,竟硬顶了魏桓的冷视,“皇后有孕自是大喜,却也不必陛下时时刻刻陪伴在侧,风疹之说亦不能服众,太傅还是将陛下请出来吧,若真惊扰了龙体,下官自会向陛下请罪。”
静默许久,魏桓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他环顾四周,“你们还有谁是如刘中丞一般想法?”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又站出来十几二十个人,而这近二十个人,其中不乏曾经腆着脸拜入他魏氏门下的,如今一朝跳反,动作也是干净利落。他们一同拱手,“下官附议刘中丞。”
“好,好啊。”魏桓轻轻点头,“既然有这么多人都想见陛下的话,那就把陛下请出来吧。”
第84章第八十四章废黜魏月皇后之位!
此话一出,先前威逼魏桓的那些人都怔住了。
他们之所以敢站出来当出头鸟,无非是觉得陛下多半已遭暗害,魏桓必然是交不出人的,只能尽力拖延而已。只要魏桓推脱,他们自有一套步步紧逼的方法,必能迫得他不得不交出部分利益与其他世家妥协。
可谁曾想,魏桓竟干脆利落地同意了?难不成陛下当真在宫里?
不少人当下就后悔自己莽撞了,唯有刘中丞心一横,暗叱他们:“怕什么?说不定魏桓只是诈我们,就让他请!”
刘中丞手一抬,冷着脸道:“那便有劳太傅了。”
魏桓面不改色,对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旋即匆匆而去。过了许久,内殿之中先是响起一阵咳嗽声,随即传来一个声音,“朕正在病中,本不欲见人。众卿家非要觐见,究竟有何要事?”
不止是刘中丞,太极殿中众人除魏桓以外,一时俱都微微色变。这声音他们都熟悉,虽说此刻听来稍显疲惫迟滞,但确是陛下的声音无疑。
宦官拨开珠帘,从后搀扶着一个青年男子行至上首,然后于龙椅落座。
刘中丞的眼瞳惊惶震颤,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失仪不失仪的,一对招子瞪得铜铃大,骨碌碌在龙椅上那蒙着面巾的青年脸上来回打量,“陛……陛下?”
那青年一眼横来,“刘卿,何事?”
刘中丞的嘴唇像被捞上岸的鱼那样开开阖阖,眼珠子滴溜溜飞转。他没有出声,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所想——虽说声音与体型相似,但终究蒙着脸,谁知道上头那位究竟是真龙还是走蛟?
若是假货,他出头质疑,一旦揭穿自是奇功一件;可倘若那位真是陛下,一旁虎视眈眈的魏桓只怕立即会以“殿前失仪、藐视陛下”的罪名当场将自己斩首。
一步登天或堕入炼狱,只在自己嘴里这一句话间。
难怪短短片刻,刘中丞已然满脸冷汗涔涔了。
魏桓似笑非笑地看着汗流浃背的刘中丞,“刘中丞,陛下问你话呢,何故默而不答?”
“臣……臣……”刘中丞的脊背如被大雪压弯的树枝般越来越低,终于他支撑不住噗通跪倒在地,“臣只是担心担心陛下病情,并非有意惊扰龙体,还请陛下降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桓仰天大笑,刘中丞缩在他脚边宛如一只鹌鹑,太极殿内群臣噤声,唯有他的笑声在穹顶徘徊。
“魏卿何故发笑?若有趣事,不如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一声出,满殿皆惊。
魏桓的笑声戛然而止,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殿外,“你……你……”
裴玄一身常服,右手牵着苏蕴宜,身后跟着褚璲和姚子昂,微笑着缓步入殿。
刘中丞瞬间活过来一般从地上窜起,“陛下?真是陛下?”
裴玄低头回望,任由他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个仔细,“不是朕,又是何人?”
“妾央陛下去京郊华林园游玩,不过两个月,怎的诸位卿家竟都不认识陛下了一般?”苏蕴宜掩唇吃吃一笑。
“真是陛下!还有苏贵嫔和姚中郎将!”
“陛下既在这里,那上头那位……”
众臣全都扭头去看坐在龙椅上那人,唯有裴玄与魏桓默然相望。
从前可以被他单手拎起病弱少年,如今身量已不下于他,而魏桓暗暗懊悔自己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清晰地看见裴玄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地笑意,随即他道:“先不说这个,我方才在殿外,似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不好!!
魏桓蓦地如坠冰窖。
在他出声制止之前,裴玄已笑道:“听闻皇后已有孕近两个月?这事儿朕也是才知道。”
有臣子下意识地想开口祝贺,幸而还未张嘴,就被同僚推了一把。待意识到什么时,后知后觉地流了半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