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这里,说“最”太轻易,不说又太完全。
那最重要的是……
“你在想什麽?”
善于打断他人思绪的法杖(说不准不是AI,而是阿拉丁神灯丶神秘之匣之类的)在黎博利眼里归类为比较讨厌的存在,菲亚梅塔对其比对待堕天使更粗暴丶更不耐烦(可见前文说的“刨根问底的友人”是有前提的)。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法杖君的语气模拟了妈妈桑也好丶姐姐桑也好,它曾是个杀了很多人的坏蛋,或者想要变成杀很多人的坏蛋等等也罢,菲亚君都不会和它有什麽共同语言。她感到久违地——安静。或许她什麽都没想。只是时间不随人的意志转移丶任何事都会发生。假如某个什麽什麽也有“意志”之类的东西,可能也会开口说话吧。这样一想,法杖说话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虽然也有不说话的选择。她想的真够多的。若是莫斯提马在现场,一定会用夸张的语调说:此类谜语人的交谈竟然超过了三十秒……黎明破坏者进化了?!
黎博利的再次沉默被当成了拒绝的反面。“……哦,或者,你并不想要现在的这个世界?”
“世界。”——菲亚梅塔古怪地咀嚼(她难道真的进化了?)。
“是的,世界。”——法杖高兴地咀嚼(是的,没错)。
鸡同鸭讲,但至少基本的意思没有变化。如我们所知,世界的概念在泰拉常被大地代言,而这代表着一个典型:一切都被记录,但又远远不止;超出历史的被延续,不被看见的也消失;上涨与下降的并不完好,但必须如此进行下去——这样的世界里,她能做的是什麽?并不是杀人,也并不是救人。菲亚梅塔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能做的是很普通的,但只有她才能做的事。一切如此(说“一切如此”的时候,总是显得宽慰丶单薄)。
“但菲亚,你要知道,时间也只是时间。”
……似乎曾经还有谁也说过这句话。菲亚梅塔意识到这点时,意识已轻轻放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毕竟法杖怎麽会说那麽多奇怪的话(这点可能无法保证)?拼接的记忆在梦中充满了魔力,真实和谎言仅仅在一念之间,却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红发黎博利眯着眼看去,代表法杖丶三视图里的那根不被看见的辅助线如同另一只眼睛。她就这样和自己的梦境对视,手指松松地抵着枪柄。
旧沙发很硬,海绵芯早就失去了弹力丶不同于直接的石板,但她们也能稍微休息。走到安全屋前她们经历了遭遇战,本地对外来人态度依旧糟糕。混乱的气候下伤口进沙粒很容易发炎,跋涉与负重作为横贯的难题含在喘息里。那时莫斯提马用了源石技艺,但萨科塔应该休息一会的。“可没子弹了不是吗。”
“……是。但,这是最後一次——我不想再重申……莫斯提马,以後不要再这麽做了。这种不需要你用源石技艺我也能搞定。”
“手指一不小心就动了……好啦,我们走吧。”
已经做了和做了再说的人,其实她们都有所变化。堕天使的背影很轻盈,菲亚梅塔总是想到这点——像是对方抽出了什麽,或者根本之前就一无所有。但这是否是她太过迟钝,又或太过多疑?在莫斯提马身上的时间,像是对石头一样要亲手判断才能接近一些些。有次因为下暴风雪,她们不得不躲到一个山崖的洞xue中挤在一起取暖,手从袖口伸出捏在一起——在很早丶莫斯提马到菲亚公寓寄宿时她们也这麽做过,那次停电了,火炉又烧不起来,属于月亮的光辉无声地编织在等同的倾斜角内,等待人发现。
时间,她最多丶也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但什麽是不同的,什麽是相同的,黎博利可以分辨,也决心抓住。
“我知道,她的心只有紧握的拳头那麽大。”菲亚梅塔说,“……而我也是一样。”
那个和拳头一样大的蛋糕抹到她脸上——十九岁生日,聚在一起的朋友们合夥送了她很多很多水果罐头,理由是这可是拯救不会料理的福音。莫斯提马意外对开罐头苦手,菲亚梅塔则微笑。
“嘲笑?”
“嘲笑。”
“你看这个牌子,是蕾缪安投稿设计的。”
“就是那个杂志征集的?”
“没错。像是路标吧。”
“的确很像。”
然而要问“去哪里”,没有人回答。和镜子丶时间之神丶不知道谁,大概是很烦的电波说着话的莫斯提马刚从无数个自己里脱身,又被迎面而来的缝隙裹住。真是没完没了呀。不过路就是这麽漫长,不能否认地。堕天使似乎回到了不远的漆黑的地方,属于菲亚梅塔的头发和羽毛蹭着她的脸颊,很痒。这是二重梦了。梦中,感情被放大,掌握的只有一点也可以当作全部。那时候她似乎还没有长出角。黎博利的手掌摸到她的额头,又去用手背抵着她的脑袋。栽倒的莫斯提马感到迟来的疼痛。光环一闪一闪,咸湿味落满了鼻尖——是菲亚梅塔在哭。流下来的液体到耳边很凉丶很冷;堕天使新生的角戳到同伴的手心,反复两次。对方的脸庞看上去疲惫又不真切,温度是能传递的,痛苦或许也会。萨科塔不再去想,她拍拍黎博利,说:“别哭啦。别哭啦。”
菲亚梅塔的“嗯”细不可闻,并不轻柔,但缓慢,堕天使被背起来,两人走在黑暗的路上。接触的手指贴着萨科塔的手臂,还有半个肩膀。永远披在身上的薄外套毫无作用,虽然它有很多口袋,缝纫起来的口袋里却没有更多时间。菲亚梅塔穿军装和短裙,一定也很冷,但一直与堕天使的角轻轻触碰的羽毛却还是很温暖,莫斯提马有点体会到鸟儿筑巢的心情了。她喘了口气——可惜越接近醒来,那股呕吐感就越重——重到仿佛整个人都被胃袋掩埋,酸液也像是霸占了大脑,反复翻滚着。这是个梦境。是的——是吗?萨科塔只来得及说:“放下我吧,菲亚梅塔。”
丢弃莫斯提马像是丢掉手里的生柿子。梦里的菲亚梅塔还是菲亚梅塔:坚韧丶倔强(对于快三十岁的人来说有点过于可爱了),敢于冒着被吐一身丶被淋一身血。黎博利在黑暗里用上嘴唇紧贴下嘴唇,或者叫做咬,很重,泪水则比较轻。莫斯提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知道对方这样细致的神情,明明她们应该看不到彼此的脸。她昏昏沉沉——听到菲亚梅塔说:“少说话,多做事。”
能做什麽事呢?堕天使的脑袋向下压,跳过一系列比较矫情的伤感文学,像是按下开关的按钮丶无限续杯的饮料就能迅速到达她的杯中——如此,她得以跳过令自己的嘴唇干涩丶喉咙发痒丶感情上涌的部分,环住对方的脖子,像是羊埋进草里地埋进对方的肩膀。这是个梦,很明显。莫斯提马很不迷惑地想。
……但也的确很像真实。说着“我不需要”的人没法回答了,只听着喘息声,像是风。那阵风将湿冷的都吹走,似乎即将燃烧点亮。菲亚梅塔走得很稳,偶尔却也漂浮。不面对的拥抱就这样延续着,延续着。莫斯提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又睡过去了,在梦里的梦里——然後迎来第三个丶第四个丶第五个……根据她走过丶没有走过的既定长度——不过她肯定会在做完前被叫醒。莫斯提马露出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表情,可能是笑容吧。面前的路像是永远不会走完那麽长。
没有尽头,所以叫做永远。或许她们要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不算是会令人迷路的迷宫;面对的总是两个人;干燥丶不算明亮,也不算过于漆黑。这样想着,她从缝隙中跌跌撞撞地走出,在像是平原的地方看到自己的影子垂落在迷宫外面。像是围观落水的小猫小狗的时间之神(此刻它已经没有了实体)注视着她,发现萨科塔像是第一次做信使时浏览与普通无异的天空那样静静地看着带着灰色光环的影子,很是疑惑:“这是什麽?”
“这要问我吗?”
“不问你,应该问谁呢?”
堕天使面不改色地走到出口,说:“嗯,我也不知道呀。”
“——你不说也知道;但说了也没有什麽关系,不是吗?”那个声音说,“就像你一直记忆……”
“所以我选择不说。”莫斯提马轻快道。指节哒哒两下,像是敲门——这样开门走了。
——菲亚梅塔在轻快的音乐声中被莫斯提马敲醒。这回是她贴着莫斯提马的半只手臂(没有肢解任何人的意思)。因为刚刚醒来,视野还有一点点模糊,不过对于一厘米内的莫斯提马她看得很清楚——对方像是消失又被找回来丶没有氧化但皮稍微皱了些的苹果,青蓝色的瞳孔磕碰了一点点,又眯起来,状态姑且还算良好。
“怎麽了?”她下意识问。
对方则回答:“去环游了一下泰拉和陶诺斯迷宫,对了,还看到了摩西呢。”
菲亚梅塔“……”一瞬。她做的梦和对方一样漫长,并且在说服自己後又莫名其妙和法杖再次吵起来(关于水果蛋糕究竟要不要加水果的问题),像是绕着拉特兰跑了五十圈一样累,所以现在有一点点起床气。但黎博利小姐用种种源石技艺法术课程丶铳骑课程,这样那样的名师嘱咐与爷爷小竈(“见到陌生人要问好”)警诫自己,听到这样瞎扯的回答只是轻轻敲回去。
莫斯提马心想,这人真是占我便宜啊!但很好话说地原谅了。不过为了确认一种真相,也可能是想开个玩笑,她谨慎发明一种暗号:“现在几点啦,这是哪里?”
菲亚随口说(选自影片节选语录):“拉特兰的外面;泰拉的里面。”
莫斯提马咦了一声。黎博利转过头,两只蓝色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很清楚地笑了。“菲亚,你真的很聪明呀。”
“……”菲亚梅塔。
莫斯提马见她没接茬,很忧伤地抖了抖自己身後的背包。懒洋洋地摸了一通,竟然真的摸到什麽。压在背包最底下的竟然还有块用塑料袋包裹起来的三明治,但注定只有一片。最後对半分了。咀嚼间黎博利问:“接下来干什麽?”
蓝天使吃掉最後一口软软的面包,尝到奶和蜜糖的甜味。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神情严肃丶语气自信丶气质可靠,超一流水准。“菲亚君,交给你了!我们即将面临的是伟大的任务——将这个世界变成只有面包的世界……”
“这是不存在的。”黎博利快速丶果断地否决道。
莫斯提马耸肩。面包自在地在胃中被消化,一切安稳丶平静。而法杖插在缝隙的中央,光芒照在终于开始尝试拆分速食食品的两人身上,涂成一团相近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