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丛里,一只白鹭呼啦啦飞起。我这才发现,原来白鹭的翅膀是那麽大,她的羽翼是那麽长,她的命是那麽硬,她的身躯是那麽能扛。经过了那麽严寒的冬天,她居然活下来了。冬天虐杀了那麽多的庄稼,让她无处栖身了。冬天封锁了她的粮食,不给她虫子吃。她饥寒交迫东躲西藏的样子,让脑满肠肥的冬天笑得印堂发黑。可是她没有死啊。春天一到,她又飞起来了。冬天对她严防死守,步步紧逼,可怜这孤单的小鸟,她是怎麽一步步咬紧牙关熬了过去。
冬天是夹着尾巴逃跑了,冬天是专注于给人制造苦寒的,他的恶劣是会要了人的老命的。什麽时候,才能没有这吃人的冬天呢。
然而一朵生命是不会轻易给踩死的。地上,一朵一朵的黄色的蒲公英还是不可阻挡地灿烂地盛开了。是的,生命的力量是不会被活活地给封锁掉的。
一个正在被扼杀的生命的力量是微小的,一个准备或是正在扼杀另一个生命的力量也是微小的。在宇宙的不可预测的生命里,我们都是凡胎□□。谁也不要高估谁的生命力。如果一个人不遵循自然规律,妄想人工地扼杀掉另一个人的生命的力量,那他就是跟天地作对,跟宇宙力量作对。他是会遭天谴的。
是的,春天来了。下班了,我骑着电动车走在路上。我的屁股和大腿是那麽粗壮,我的肩膀是那麽宽阔有力量。我紧握电动车车把的样子,跟我小时候坐在小车上照全家福的样子一模一样。造化弄人,想不到,三十多年後,我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地上,涌起我喜欢的青草芽子的香气。树叶泛青了,我居然闻到了枝干的清香。那是他忍了一冬的窝囊和憋屈呢。现在,他的春天来了,他要转动他全身的筋骨和血脉,他要把憋了太久的傲骨和气概一股脑儿地给释放出来。
树上的樱花也开了,在过去的寒冬里,人家只看到她被剥夺尽枝枝叶叶的光秃秃的枝条,人们已经忘记了,她还会开花呢!是的,她的确是一棵美丽的树啊,她是有她的绿叶和花朵的。不是遭遇了严冬的迫害,她可是会开出比谁都要美丽的花儿来。只是,在肆虐的冬雪和雪冬面前,人们几乎全都选择性地忘记了。他们觉得她哪里还是个活物,她就是一根废柴!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我问宝宝:“今天跟奶奶到哪里玩的?”
宝宝说:“奶奶带我去了小广场。”
我说:“小广场上人多吗?”
宝宝说:“小广场没有人,只有我们。後来,奶奶带我回家。家里没有妈妈。”
我说:“妈妈上班去了。”
宝宝说:“妈妈不要上班。”
我说:“妈妈不上班,怎麽给你赚钱买奶粉呢?妈妈要上班,赚秀多秀多的钱,给你买玩具,给你买个大房子。”
宝宝说:“我不要,我要妈妈!”
我拨拉着她的头发说:“妈妈怎麽能天天陪着你呢?妈妈要是不上班,你吃什麽喝什麽呢?你看,你的头发都长了。太热了。回妈妈带你去剪个短头发。要不太热了。快到夏天了。”
宝宝说:“夏天有妈妈吗?”
我说:“夏天有妈妈。每天都有妈妈。”
第二天,下班回家以後,我把从食堂里打回来的饭分成两份,放到宝宝的小桌子上。我跟老太太说:“今天食堂的饭是素鸡烧肉,还蛮好吃的。你带着宝宝先吃。我来烧个汤。”
“好的,谢谢!”老太太说。
我站在洗碗池边洗小葱,宝宝搬个小凳子跑了过来。
“我帮妈妈洗菜。”她说。
“不用你洗,别来捣乱了,去吧。厨房危险,去,跟奶奶一起吃饭去。”我说。
“我要洗菜。”宝宝说,“洗洗!洗洗!”
“不要你洗。妈妈打了哈。”我看了一眼宝宝,宝宝“蹭”地一下蹬着她的小凳子跑走了。
“哎哎哎!啊……啊……”老太太躺在地上蹬着腿儿。
“怎麽回事儿?怎麽了?要不要打120啊?”我说。宝宝也站在一边惊恐地看着。
“啊……啊……”老太太还是躺在地上蹬着腿儿。
“怎麽了?怎麽了?要不要打120啊?”我说。我把宝宝抱了起来。
老太太坐了起来,她捂着嘴,两腿儿蹬着在地上坐着。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怎麽了?妈妈?你没事吧?”我问她。
“宝宝给我撞的。她跑,我来接住她,她给我撞的。”老太太捂着嘴说。
“啊?宝宝,你看你把奶奶撞地可怜吧?你以後千万不要跑了!”我跟宝宝说。
“啊!噗!”老太太往垃圾桶了吐出了一颗长长的牙。
“啊?宝宝,你把奶奶的牙撞掉了?”我说,“赶紧去医院吧,看看能不能种上。”
我给端午打了电话。
“喂!宝宝在家里跑的时候,把你妈的牙齿给撞掉了。我现在带她去医院。”我说。
“好!我跟我爸爸马上过来。”端午说。
我给宝宝找了件衣服。抱起宝宝就跟老太太一起去了医院。
到了急诊分诊台,医生问:“医疗卡带了吗?”
老太太捂着嘴摇摇头。
“年纪多大了?”医生问。
“我妈六零年的。”我跟医生说。
“几月几日?”医生问老太太。
老太太捂着嘴不说话,看看医生手里的笔。医生把笔给了她。又给了她一张纸。
她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1960年3月4号。她写得那麽规范,那麽优雅。1960年的“0”画地圆圆的。
乖乖!真服了!这时候还要秀大家闺秀的风范呢。直接说不就行了吗。太能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