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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第1页)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却说京郊百里外,有一处唤作狗儿窝的村落。时值秋尽冬初,天气已显寒冽,地里庄稼早收尽了,光秃秃的黄土垄上,只馀些枯草茬子在风里打着哆嗦。村东头两间歪歪斜斜的土坯房内,刘姥姥正对着空了大半的米缸发愁。

她女婿王狗儿蹲在门槛上,抱着头唉声叹气。屋里炕上,两个小外孙板儿丶青儿饿得直哭,女儿王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偷偷抹眼泪。

“这日子可怎麽过……”王狗儿瓮声瓮气道,“今年收成本就不好,缴了租子,剩下的撑不到开春……眼看就要断炊了。”

刘姥姥叹口气,用破袖子擦了擦炕沿,坐下道:“光叹气顶什麽用?也得想个法子。你祖上也是做过小京官的,不是说和京城里荣国府王夫人家连过宗麽?如今虽久不走动,到底是一门血脉。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舍着我这副老脸,去碰一碰。要是他府上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王狗儿一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快别提那没影子的事!都隔了几代了?人家是公府侯门,金子打的丶银子堆的人家,认得咱们是那颗葱?没得去讨没脸!”

王氏也怯怯道:“娘,那高门大户的,规矩大,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刘姥姥却是个有决断的,把心一横,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又不偷他的抢他的,不过是去磕个头,问个好。他府上慈善,看老亲戚面上,周济些是情分,不周济,咱们也饿不死,大不了再想法子!总比一家子干瞪眼饿死强!”又道,“我明日就带板儿去!板儿,跟姥姥进城见世面去!”

那板儿才五六岁,听得进城,立时忘了饿,拍手笑起来。

次日天未亮,刘姥姥便起来,将王狗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大褂浆洗了穿上,又给板儿换了件干净些的袄子。祖孙俩揣了两个掺着麸皮的冷窝头,一路打听,往京城里来。

进了城,但见人烟阜盛,街市繁华,车马簇簇,把个板儿看得眼花缭乱,只躲在姥姥身後。刘姥姥一路问人,好不容易寻到宁荣街,但见两座巍峨府邸相对而立,三间兽头大门,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守门而坐,气象威严,令人不敢逼视。

刘姥姥掸了掸衣裳,蹭到角门前,陪笑向那几个挺胸叠肚的下人问道:“太爷们纳福。”又推板儿,“快给太爷们磕头。”

那些下人见她村气,便不大理睬。内中一个年老的问道:“哪里来的?”

刘姥姥忙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

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那墙犄角儿等着,一会子他们家里就有人出来。”

刘姥姥无法,只得带了板儿,绕到後街门上去。正巧遇上几个妇人,又陪笑打听周瑞家。内中一个说道:“周嫂子只怕往太太那边回话去了,你在这门洞里等等罢。”

刘姥姥千恩万谢,牵了板儿缩在门洞避风处等着。板儿又冷又饿,看着街上卖吃食的摊子直咽口水。刘姥姥心中酸楚,只得将怀里揣着的冷窝头掰了半个给他。

等了好半日,才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出来,刘姥姥忙上前赔笑问讯,果然是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认了半日,方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能几年,我就忘了。请家里来坐罢。”

刘姥姥一面走,一面笑说道:“你老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说着,来到周瑞家中。

周瑞家的命小丫头倒上茶来吃着,又问些闲话,方知刘姥姥来意。因她丈夫周瑞昔年争买田地曾得狗儿之力,又欲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答应带她去见琏二奶奶。

周瑞家的先找着凤姐的心腹大丫头平儿,通了消息。平儿打量了刘姥姥两眼,便道:“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等着。”

刘姥姥进了凤姐院中,但见屋宇华丽,陈设耀眼,小丫头们皆穿红着绿,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又见一个遍身绫罗丶插金带银丶花容玉貌的姑娘(平儿)坐在炕沿上,便当是凤姐了,才要称姑奶奶,忽听周瑞家的称是“平姑娘”,方知不过是个有体面的丫头。

等了一回,只听远远有笑声,约有一二十妇人,衣裙窸窣,渐入堂屋,往那边屋内去了。又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进这边来等候。听得那边说了声“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几个人。

半日鸦雀不闻,忽见二人擡了一张炕桌来,放在这边炕上,桌上碗盘森列,满满的鱼肉在内,不过略动了几样。板儿便吵着要肉吃,刘姥姥一巴掌打了回去。

正闹着,只听小丫头们乱嚷说:“奶奶下来了。”平儿与周瑞家的忙起身,命刘姥姥:“只管等着,是时候我们来请你。”说着,都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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