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不睡……哪来的功夫睡觉,我也没什麽伤,就……就想稍微坐坐。这里没事了,你先去外头忙别的吧。”
冯友义自己虽也疲困得要死,但瞅着狄一兮的状况似乎不太对劲,说什麽脚都不肯挪窝:“你忘了?刚才诸明过来提了,说外间没啥……”
狄一兮没再答他,仅将双膝缓缓屈起,手臂抱紧了腿胫,面孔也埋在膝头,将身子蜷做一团。
半晌後回应的语声虽然发闷,好在听不出多大异常:“真没事,我单坐一坐……缓口气就马上出来。”
莫不是救火被烟尘呛到,冯友义暗想。他瞥向门外,天色愈暗,杂沓的足声倒因这昏暗给衬托得分外响亮。
“我先出去搭把手了,你歇好了也不急哈,慢慢过来。”
狄一兮点了点头,待冯友义离开後又把面孔埋回去。
他的思维依旧被困在纷乱之中,总是突如其来地感受到震颤与哄响,等到不自觉地擡头警惕,越来越暗的小屋里却不见异常。待这些虚实混杂的影像慢慢从头脑间消退,又觉出了贯彻浑身的酸痛发僵。手臂丶腿脚丶腰侧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以及救火那阵掌心掌背给燎出的水泡,也都一起时不时地传递过来抽痛。
但狄一兮如今甚至没有一丝哼哼的力气,并且嗓子还又燥又疼,全然发不了声,不知是干渴还是烟呛。当稍显沉重的脚步声接近门边,他好不容易仰起脸,险些没能睁开眼睛。
沈雁宾在门外凝视着他,大约先前也参与了灭火,所以同样满脸灰黑,头发蓬乱纠结并烧焦好几处。
尽管他也遍体血污,眼神依旧清明静穆,仿佛根本未缠裹进那场结束不久的大战:“外头忙完了,我顺道过来瞧瞧。”
“哎……你也坐……”
狄一兮的嗓音在颤抖,不过与任何情绪都无关,纯粹是累得几乎无法开口。沈雁宾应一声,走近後贴紧他坐下的动作缓滞且沉重,活似手足都被绕上一重重铁链。
他们虽皆精擅搏杀,还是被山谷中的大战耗光力气,不由自主地萎弱下去。
狄一兮好不容易才开声而笑,音色极重浊:“饿不饿?”
沈雁宾不意他此时竟提这般话,勉强一笑:“很饿啊,可你能拿出什麽来请客?”
狄一兮反过手去在粮垛上胡乱两抓,挠下一小把焦糊米粒:“吃炒米呗……”
“让人瞧见咱们躲一边吃独食,要惹闲话的……”
虽这麽唠叨说笑,沈雁宾终归伸出手去,任狄一兮分过一半给自己。
大半碳化的米粟口感自然极差,但细细咀嚼到底勉强品出了一丝丝残留的粮食香味,狄一兮慢条斯理磨着牙,双眼直瞪面前明显更暗几分的墙壁:“上次待在这鬼地方,我根本没想过还能回来。”
沈雁宾淡淡一笑:“可我们不就是回来了?”
狄一兮默不作声,大概正在记忆里搜索,话语竟莫名迟疑:“我……我是不是该高兴?”
他看似言笑晏晏,但眼眸深处之色却极其沉重,沈雁宾的回应也比早间低了不少:“我觉得……应该吧,只是……”
“只是什麽?”
“你其实很难受吧?”
狄一兮安静下来,沈雁宾也不急着说话了。
他们数月前在此的经历,尽是血腥,尽是灰暗,也尽是痛苦,并且毫无希望之光的照耀。
尽管眼前获得了胜利,可在之前失去的那些,终究也回不来。
狄一兮又埋下脸,沈雁宾暂时不晓得应如何开口,心里亦觉怅怅然如有所失。
他但是无声地搭住狄一兮的肩头,很快发现掌下微弱的颤动,怔怔半日後,玄甲青年小声道:“你别哭了……”
动静变小了点,可没当即停止,于是沈雁宾居然庆幸起现在面盖污痕,省得暴露出自己一脸的通红羞怯。
他攒足了勇气,动弹起不大灵活的舌头:“要是真的想大哭一阵发泄下,又……又不好意思给我看清楚,可以……干脆钻我怀里来。”
言语里微现涩味,但更多的则是真诚的安慰。狄一兮倏然仰面,眼眶一圈仍湿漉漉的,可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我说啊,你怎麽越来越油嘴滑舌的?”
沈雁宾讷讷:“我没其他的意思,因为……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把脸在我胸口藏起来。”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谁又偷偷教的?”
“这次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真的。”
“你晓不晓得,小鸟依人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