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蹬了几下,怀疑这个土匪是要活活勒死自己,像阿嬷说的那样,把自己的心肝脾肺丶肉和骨头拆开当粮食,一时悲从中来,安静又绝望地淌了满脸的泪。随後,他的眼睛被一阵蒸腾又香甜的白汽刺激地闭上,双脚稳稳落了地。
孟是妆掏出荷包,割肉似的挖出几枚铜板,朝着老板道:“两个馒头。”
胖团子擡起那张早被泥和鼻涕糊得看不出原貌的脸,呆愣地看着一个馒头被递到自己面前,他睁着两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孟是妆,见孟是妆要死不活地道:“喏,还你。”
他小心翼翼地接住馒头,身体迟来地猛抖了一下,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嗝,还来不及问因由,孟是妆便转身走了。
孟是妆把包了干净油纸的馒头塞怀里,打算一会儿给老居。
说不上来为什麽,他心头有些堵。
可他只欠了这小孩一个馒头,现在也还清了。这小孩日後就算瘦成皮包骨也和他不相干。
药铺前,老大夫抚着须,与老居相谈甚欢。
孟是妆却没什麽话好客气的,他把剩下的铜板倒出来,交给药徒,“还欠着的钱,我明日继续还。”
然後问老大夫:“这老头儿的病怎麽样?吃了这麽些天的药有起色吗?”
老大夫面上的笑一收,摇头道:“沉疴旧疾,岂是几贴药能吃好的?”
“他肺上的伤积郁多年,如今吃药,只是治标不治本,再怎麽吃,都会一日一日坏下去。道海城的气候太寒,不适宜他久居,倘若能行,往南边暖和一点儿的地方去吧。”
孟是妆垂下眼帘,干脆利落地点头:“知道了。”
老居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着安抚般的意味。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并不拦着孟是妆为自己辛苦问药。人总有私心,他大抵是想看着孟是妆再长大一些。
如果可以,他还想再见老扈一面。
素剑山大乱,不知现在如何。他和孟是妆趁乱离开,也不知老扈要怎麽应付罗舜。他微微凝神,居然只想得起十几年前,老扈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些年来,在素剑山上茍且偷生,除了孟是妆,他连老扈都忘了去看。
现在逃出来,竟只剩遗憾了。
孟是妆不知道老居在想什麽,就是知道,怕也比他棘手的病更无能为力。
这是他无法向老居明言的事实。这种爱憎和他右手的伤一样,此生都无法摆脱。
他半搀着老居往破庙里走,虽然还没出口,但已决定要离开道海城。他也不觉得自己即将踏上漂泊的路,他没有故乡,也不知道什麽是故乡,老居还在他身边,或许这个地方并没有他还能留恋之处。可他自己也没发现,残败的右手竟不自觉抽动起来。
那很像一个特别的抽剑动作。
连老居都不清楚,知道他这个习惯的人被留在了山上。
夜间,再三和老居保证自己不会“重操旧业”的孟是妆离开破庙。
他在城内绕了大半圈,回忆起白日里的场景,仍然没找到第二个他可以赚铜板的地方。
但离开道海城很容易。
行路江上停着数不清的小舟,一个人只要三枚铜板就能上船。
孟是妆不清楚这个价格意味着什麽,但他心里很急切。
夏日即将过去,道海城的秋天会过得很快,老居又会过一个难捱的冬日。他不想再拖延,还掉赊着的药钱,他就要带老居走。
孟是妆心里打定主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就要回破庙休息。
这时,一只“月亮”在他眼底飘过,他微微晃了一下神,才注意到“月亮”身後鬼鬼祟祟的老鼠。
孟是妆眸子一凝,动作比脑子快,悄悄跟了上去。
老鼠动手的时候比他想象得要慢,离江边几条街才敢动手。孟是妆警惕于对方的谨慎,却没想到这是个一撂就倒的货色。
老鼠捂着肚子惨叫,亮堂的月色下,孟是妆看清楚了自己看错的“月亮”。
看清那只粉蝴蝶面容的瞬间,孟是妆暗骂自己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