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一怔,立刻应下来:“梁王思虑周全,李雁愿为梁王效力。”
她对上卞红秋的眼睛,半是带笑半是询问。
卞红秋为身侧的孟是妆再添一杯茶,闲聊似的说了一句:“跟在夫人身边的张阿嬷可还好?有件事倒想说与她知晓,她之前的主家,在京城的郑大人办差不力,卷进一桩贪污受贿的案子,被判流放西南三千里,行至途中,便重病而死了。”
李雁站起身福了一礼:“负妻者该此下场。文妃召我天明入行宫,请梁王殿下静候李雁佳音。”
卞红秋点头:“横波,送一送李夫人。”
厢房的门轻轻一合,卞红秋慢慢吐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朝孟是妆靠近了点儿:“折腾了一整天,阿是,你累不累?”
孟是妆没计较他这小动作,伸出手扶住他乱晃的肩膀。
“累就去睡。”
卞红秋摇头:“还有一波客人要招待。”
孟是妆还没问出口,恍然发现刚才热闹无比的瓦舍此时静得听不到一点儿人声。他眉头一蹙,被卞红秋扣住了欲拔剑的手,接着,厢房的门被连叩三声,卞红秋声音不高不低:“进。”
随着话落,两名妆容未卸的伶人走了进来。
“草民给殿下请安。”
卞红秋:“不必多礼,坐吧。”
这二人却不敢造次,连称不敢。
在春香洲内诸多勾栏瓦舍巡逻的卫兵再一炷香就要绕回来,这二人便切入正题:“殿下,席将军此前遣人来问信,我二人以为只是单纯的递信,不料换了替身上台去赴约,见到的是席将军本人。”
卞红秋:“呵,我想过他会亲自来,动作这样快吗?他要你们做什麽?”
这两枚暗桩埋的很深,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境西王埋下的。宋静妍随卞红秋在西境十年,做了一盘大棋,数不尽的棋子飞落棋盘之上,把从明浑州另一端的盟友都网住了。如李雁所想,卞红秋既然敢孤身前来,早做好了准备。
“席将军只问我们瓦舍传唱的这出戏是什麽时候排的。”
卞红秋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李雁带来的消息不可谓不重要。境西王一派自乱阵脚,境西王沉沦仙道多年,绝境中最後一搏的是什麽他们姑且不论,但总归不可能翻出更大的浪花。文妃却还想替其谋生路。此前不管是席中庭还是卞红秋,都将“投鼠忌器”几个字挂在脸上,底牌倘若太早亮出来,就会给朝廷不再顾忌的理由。
玉玺在手,怎麽用对境西王等人来说也是个难题。
而梁王府与陛下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也不是什麽秘密,黄雀洲有头无尾的围剿并不算成功,梁王一派恼羞成怒,与明显站在朝廷那边的席中庭各执一词,冲动出兵,反正皇家父子的名声对他们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一场真刀真枪的戏下来,足够卞红秋逼他们把玉玺亮出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顺利把玉玺取回来。
他想了想:“你们摸到席中庭与朝廷在境西王身边埋的暗线了吗?”
其中一人拱手:“幸不辱命,能天衣无缝地传殿下想要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卞红秋:“那就告诉席中庭,现在他想拿到玉玺,最大的阻碍是谁。”
交代完,这二人告退离开。
卞红秋揉了揉眉心,还是笑着看向孟是妆:“阿是,你有什麽要问的吗?”
孟是妆并不是很想动脑子,面无表情:“没有,你睡不睡?”
横波送走李雁,便去了专为她安排的厢房休息。卞红秋见了一夜的人,浓茶灌了自己一整壶,精神居然还不错,拉着孟是妆要挣扎的手:“要睡。寻常人家,应该都是夫妻同床共枕……”
他一出完整的“流氓戏”没耍完,宋静妍赠孟是妆的宝剑亮出了第一声响,剑“苍啷”地鸣叫一声,雪白的刃横在卞红秋颈边,他精心打理的长发断了一缕垂在剑身上。孟是妆主动俯身,将这缕长发吹走,几乎要碰上卞红秋的鼻尖。
“殿下想说什麽?说啊。”
他面带和卞红秋如出一辙的笑意,声音中有些咬牙切齿。
卞红秋“色字头上一把刀”,被孟是妆轻轻巧巧的动作勾到口干舌燥。他弯着自己的眼,故作委屈,十分无畏地把下巴靠到锋利的剑身上,“我说,寻常夫妻夜间都是同床共枕的。”
孟是妆擡起自己软绵绵的右手,用弯起的手腕处抵住卞红秋的下巴。
卞红秋闻到了一股清浅的药香。
他被孟是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任孟是妆擡着下巴看:“你看清楚了吗?我究竟几分姿色,能不能打动你?”
孟是妆哑口无言。
他上回说自己喜欢女子,这回总不能说自己喜欢丑的。
“你是寻常人家吗?梁王殿下,你确实有几分……你确实很有姿色,”孟是妆还是没办法睁着眼说瞎话,“但我不喜欢拿我做消遣的人。我此行随你前来,是想看你兑现承诺,打开西境的门。你还真把我当白天夜里驱车暖床的丈夫了?”
他的手臂朝上一提,卞红秋困难地仰着下巴,嘴上还不肯死心:“你做丈夫,愿意为妻子驱车暖床吗?那麽多男人都不愿意,你却愿意,怪不得六郎说仁济堂的门槛都被人踏破了。”
孟是妆懒得和卞红秋继续纠缠。
他擡着卞红秋的下巴,把对方脆弱的脖颈往後推,干脆利落地收了剑,将剑搁在桌上。然後伸手拆下卞红秋给他簪的海棠花枝,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掌还没离开卞红秋的下巴,左手握着花枝轻轻击在卞红秋的脸侧:“我睡床上,您呢,随你睡哪儿,敢上床一步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这麽说着,他拢剑在袖中,掀开珠帘头也不回地上床去了。
卞红秋目送他放下珠帘,拿起那株带着馀温的花枝,轻轻笑了。他起身灭掉房中烛火,却有微光从窗外透来,天已熹微。他小心翼翼推开半扇窗,春香洲的大街小巷满地横尸,焦土馀焰未熄,有百姓从门窗中探头探脑,还一边发出悲哀的啜泣。
他静静地看着,又将视线挪到远处气派的行宫群殿之上。
心中正叹息十八洲战火何时能灭,一阵被春风悄声吹来的细雨便落了下来。卞红秋握着海棠花枝朝窗外伸手,细细的雨珠敲在花蕊之上,打湿了他一只衣袖。
雨珠从这只白皙的手上滑落,美眸含泪的文朝华回过头来,对着正为她点香的李雁发问:“夫人,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