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剑(十七)
李雁的视线落在青铜香炉上,见缕缕白烟从镂花中幽幽弥漫殿中,面色恭敬地对着倚靠在梨花木圈椅的美人:“娘娘,这世上哪有对错?”
她擡起自己充满野心的双眼。
“这世上只有输赢。”
奉承媚上是需要一些技巧的。倘若对方只想从恭维中得到一点儿飘飘然的丶肤浅的乐趣,那当然是夸张的狗腿更能讨得喜欢。不过大部分位高权重的人并不吃这一套,因为这会显得自己也十分庸俗。
李雁心知肚明,这位文妃娘娘掌权西境几十年,将自己带大的兄长已不放在眼里,任曾经迫害自己的丈夫在手底下茍延残喘。即便她年轻稚嫩时被三纲五常规训得贤良淑德,也必因巨变转了性情。她不需要别人去评判她。
所以,哪怕文朝华的泪比殿外的雨丝还要汹涌,满面担忧迷茫,李雁都不会自不量力地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她向来冷漠的面孔没有特别动容的神色,只是眉宇微蹙,眼中染上感同身受的悲伤,很叫文朝华感动。
文朝华撑起身体,接过一侧贴身侍奉的女官递来的丝帕,摁掉了脸上的泪痕。
她低声说:“只有夫人懂我。”
李雁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後是个不甚明显的笑。
她说:“娘娘对王爷一片真心,王爷会知道的。如今情势危急,宵小之徒蠢蠢欲动,王爷心中忧虑,或许对娘娘急躁了些,娘娘不要想太多。”
文朝华还是轻轻“嗯”了一声,看着这番情态,倒真像是个养在深宅不谙世事的菟丝花。
“我从没奢求什麽,只盼王爷得偿所愿吧。”她冰冷又柔软的双手从桌案的另一头伸过来,握住了李雁的一只手,眼神诚恳,语气殷殷,“夫人是我最信任的人,待我真诚,我也与夫人说一句真心话,西境,恐怕是保不住了。”
李雁心一提,下意识地反握住文朝华的手。
“娘娘,我们还没到绝路……”
文朝华示意李雁噤声,摇头道:“王爷有一夙愿,回京城方能实现。西境四面围城,我只能助王爷破釜沉舟,夫人……”她慢慢发出一声真情实感的叹息,“我把夫人当做朋友,与西境这些茍且偷生丶有意富贵之徒不同。”
“我还是想夫人能活下来过寻常的日子,你今夜就带着你身边的人走吧。”
在文朝华水光潋滟的眼中,李雁看见了一个惊惶又决绝的自己,她听见殿外细微的抽刀声,馀光看见距离自己数十步之外的殿门之上,映出一张正无声挣扎的剪影,而文朝华身边的女官还在抖着手为她奉茶。
李雁心中激荡起一股生死一线的澎湃,这种澎湃化在她耳边。
声音她很熟悉,是她年少时遇到海上风浪的咆哮。
成功的选择再次送到了她的手边。
于是,她坚定地对文朝华说:“大虞朝廷害我,我与王爷娘娘共进退!”
话落,那杯自沏好便摇摇晃晃的茶总算稳当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文朝华还来不及说什麽,殿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发问:“怎麽回事?殿中是谁?娘娘可有碍?”
下一刻,张琼鈎被控制住她的将士松开,扑开殿门,连滚带爬地冲到李雁脚边,一擡头,看见李雁和文妃交握的双手,所有的话堵在了嗓子眼,泪还不伦不类地结在脸上。李雁恰到好处地皱眉:“娘娘面前失仪,成何体统!”
文朝华照旧一副柔柔弱弱丶等着别人开口的表情。
张琼鈎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万分纠结,仓皇的目光在殿中之人脸上转来转去,最後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殿门口,仿佛在寻找刚才挟持她的人,却一无所获,只能“憋屈”地摇头请罪。
李雁松开文朝华的手,绕到张琼鈎面前跪着,要一道请罪,被文朝华示意女官扶了起来。
她请李雁继续用茶,看向未经允许擅闯进来的方常均,面色冷淡下来:“请小方将军出去。”
衆目睽睽,方常均单膝行礼,垂头不肯离去:“末将有要事求见娘娘。”
文朝华面上流露出厌烦之色:“那就请小方将军出去等。”
要是往常,方常均别说和她对着干,连擅自闯入都不会发生。席中庭的密信催命似的送过来,春香洲被西境军无情地踏了一个来回,陛下重病的消息搅弄得他夜夜不得安眠。他没有时间了,但凡梁王再混账一点儿,不顾朝廷之令强攻,境西王等人被擒,他就真的没有转圜馀地了。
他杵在那儿像是个一动不动的雕塑。
文朝华的眼神却越来越冷。
李雁的指尖在热茶杯壁外轻轻抚弄,想了想,在文朝华身侧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