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时间不等人,小方将军只怕是执意要纠缠。有什麽事,还请吩咐妾身即刻去办。”
文朝华胸膛起伏了几下,冲李雁笑了笑,吩咐女官送李雁出去,尤其交代不要忘了自己赏给李雁的那一味香。
李雁便行礼提裙,呵斥张琼鈎跟上,略过了仍埋着头的方常均。
她手握大半州府守备军,当然入行宫不会只有陪文朝华逗趣一件事。谢过文妃的女官以後,她照例去求见境西王,要上报这几日城中的换防情况。
李雁等在未名的宫殿外,百无聊赖地把眼神投向高高挂起的朝阳,轻声问张琼鈎:“没有受伤吧?”
张琼鈎稍稍弓着背,低声回:“夫人放心,他们只是捂住了奴婢的嘴。”
李雁背对着已长久未翻新的宫殿,推测境西王召见她的可能性有多少。她和卞红秋说境西王不管事不是夸大其词,她哪怕是得了境西王的青睐获得调配守军的权力,也多是和文氏兄妹二人商讨大事。
这麽多年,除却境西王亲自吩咐了两回攻打开兰州的事宜後短暂地出了面,都甚少正式地召见西境的官员。
升起的朝阳散发出无比璀璨的光,李雁却想起在同云海殿装神弄鬼的那个晚上。
同云海殿的内寝湿冷阴森,慧妃的画像被境西王挂在殿中,他自己委屈地蜷缩在小榻之上。“故人”惊喜入梦,他如小儿般嚎啕大哭,张口闭口都是“慧母妃”,骂武帝丶骂先帝丶骂自己如今身居皇位的侄子。
慧妃的画卷上有一句话,“临别三十五载,故地重游,亡魂又归,共饮孟婆汤。”
共饮孟婆汤……
李雁走着神,後头的张琼鈎突然拽了她的衣袖。
她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回头见侍从弯着腰请她入殿。老旧的行宫腐朽之气弥漫,境西王被逼至此,随意收拾了几个可用的宫殿,来不及给宫殿铺张什麽华丽新鲜的装束。殿外的李雁远远见到垂垂老矣丶满头华发的境西王抱着那幅她常见的画卷坐在上首。
半只脚入殿,李雁拢了拢衣袖,感觉背部因一点点抽离阳光而寒冷。
她的馀光扫过面色铁青的文机云,一面给境西王行过礼後,一边问了文机云的安。
境西王不论是年岁还是大局都已日暮西山,而一心为他殚精竭虑的文朝华却仍在盛年。
李雁与文朝华交往很深,听文妃哭诉过自己不如意的从前。与夫和离後,她只回到文家过了没几天太平日子,文相就因为救灵帝而死。一直不争气的叔伯在京城的乱局中什麽也没做,文氏衰败得很快,文相丧事一过,门庭冷落得不能再冷落。
方端虽被贬出京,他那没眼力见儿的弟弟却开始纠缠。
满京流言蜚语,方端纵母杀女的事平息,反而是她被指指点点,说她未和离就与小叔子纠缠不清,连女儿的生父都被质疑。
兄长因为父亲的死怨恨灵帝与朝廷,无暇顾及她。
只有境西王。
只有那时在京城深居简出丶身份尊贵的境西王愿意聘她为侧妃,带她离开京城。
上首,境西王明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他是当今陛下的叔叔,年岁其实已经很大了。不管西境是什麽局势,他都是权势最大的人,可这些年,他不好美酒不好鱼肉,能让他喜欢的美人也很少,唯独对丹药和修仙情有独钟。所以他的气质清癯飘然,看起来不像是那个曾一路西来害了无数城池丶无数百姓的逆王。
境西王咳了几声,没怎麽用心听李雁的禀报,半躺在座椅中,望着手中的卷轴发呆。
李雁续上自己方才的思绪。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文妃能够在同云海殿中与境西王同寝,是因为和她的亲姑姑慧妃有几分神似。
而她也只让假扮慧妃的人说了一句话。
“小殿下,你穷兵黩武丶罔顾伦理纲常,大虞水深火热几十年,我很难过。”
所以黄雀洲被破,境西王靠着文机云和文朝华当初暗中在各州深山中屯的兵才死里逃生,却大斥他们二人。他不问这两人居心何在丶是不是要取而代之,或是想倒戈朝廷,他只问:“我说过,你们姑母不喜欢刀兵血流,为何要瞒着我强逼百姓入伍?”
西境是他的。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作为,又让帮他的人束手束脚地作为,最後一个梦就能瓦解他的自欺欺人。他做的恶不再提丶杀的人也不提,全是文氏兄妹的错。
如同此刻,他闭眼挥退了李雁,对着文机云不耐烦道:“不要再多劝本王,城中兵器守卫耗尽,就和梁王与席中庭投降吧。本王要清修几日,不必再来拜见了。”他在多年前借着灵帝对他宽厚的赏赐丶薛皇刚登基时的不稳令大虞四分五裂,无数人命轻描淡写地被抹去,无数有凌云之志的官员稀里糊涂地入了他的帐下。
到如今,再没与朝廷的一战之力时,他也许为自己找好了後路,却没为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