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广钊的身子愈发变沉,面色发白,像是被药煎过,浑身透着死气,此刻人生释然,竟有了几分慈父的样子。
“你是个好孩子,这天下交给你朕放心了,可你要看好你母后,勿让她兴风作浪,必要时也要采取措施。朝堂大事,多问问你舅舅,他是个纯臣从不屑于党争,还有那一干老臣,都是可以重用的。往后你是君,生杀予夺一念之间,可也要一直醒着,不要像朕一样,做后悔的事。”
容昭跪在床前,忍不住哭,“儿臣,儿臣知道了……父皇别说了……”
容广钊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来,眼皮耷拉着,“我这身体,是喝药喝垮的,朕对不起芊儿,娉婷就留了这么一个孩子,还她送到那危机四伏的地方。又接着送去了若儿,她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会闯祸啊。若以后芊儿有什么需要,你要尽力帮助,两国交好固然重要,容国百姓的安危更重要!”
“你以后要多思,要懂得用人,要会用人,做个勤勉的皇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叮嘱的话总说不完,容昭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低着头,不忍被父亲看到这样失态的样子。
生老病死最无能为力,看着这个自己爱重的人,正以无法挽回的速度在流逝,束手无策。
“想回到……刚遇到娉婷的时候,朕该珍惜她,护着她……也不至于天人永隔,追悔莫及……”
床上的人早已经枯瘦如柴,一滴清泪划过脸颊,只剩一丝似有似无的气息,他静静地躺在这里,身体的起伏逐渐缓慢,微弱。
良久……彻底变为一截枯木。
窗子猝然打开,春日雨后的风也冷得刺骨,呼啸而过,打翻了桌上的茶具,扑灭了燃得热烈的油灯。
“父皇!”容昭大喊了一声,扑在容广钊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风雨渐停,万籁寂静,年轻的储君从先辈手中接过江山社稷。从此,像他无数的先辈一样,终究被这无人之巅囚困一生。
乌云散去,来时路上,是父亲的身影,望向前路,只有他一人独自前行。
七日后是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容昭就已经换了模样,龙袍上身,退去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帝王的英气倔强。
出殡后,择吉日就是登基大典,宫中的死寂不会停留太久,白幡换彩绸,紧接着就是热闹的盛典,容昭将名正言顺接过君王重担。
容昭娶妻还要再等几年,何菀柔顺理成章成了容国最尊贵的女子,一国太后,是靠谋害丈夫得到的。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对于丈夫,她没有过多的爱恋,对于子女,她又想给最好的。
这样一来二去,夫妻情浅,子女缘淡,成了如今这样的孤家寡人。
容昭一人在宫中翻阅登基事宜,有段日子没见何菀柔了。
小太监例行公事,又来传太后的旨意,“陛下,太后娘娘今早来过,见您不在又回去了,您不见吗?”
“母后说什么事?”容昭伏案并未抬头。
“太后没说,但就说陛下是不是给长公主写了信,她想问问二公主的情况。”小太监欲言又止,接着说道,“还有宫中最近在议论的,封号之事,太后请您示下百官,尽快给个决断出来。”
自古皇帝的嫡亲姐妹称长公主,容芊妤是嫡长女无可争议,容若妤是继后所生,虽然同为嫡亲,但封号上总要有些差别。
一个是原配正妻生的嫡女,一个是续弦皇后的嫡公主,究竟谁更尊贵,封号上不能含糊。又不能厚此薄彼,又要长幼尊卑有序,又得太后满意,这可难倒了小皇帝和礼部官员。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不想陛下轻怠了亲姐。”
容昭合上名册,仰头闭了会眼睛,起身道:“这件事还得商量,算了,去给母后请安吧!”
容广钊死后,何菀柔无所事事,每日吃斋念佛,不常出门,和做皇后时风风火火的样子截然不同。
“参见母后,太监说母后晨起来看过儿臣,儿臣特意过来给母后请安。”
何菀柔屏退下人,厉声问容昭:“你这傻孩子为何给她写信,若儿才是你的亲姐姐,你连句问候都没有,全是和容芊妤的话!”
容昭不疾不徐地解释说:“容国的事情,当然要和长姐说,姐姐是妃,岂能与国君论政事?”
她精致的眉眼不经意间染了些怒气,拍了下身旁的男人,示意他起身,忍不往拔高了音量。
她单手叉腰,眉心微蹙,问道:“若儿是你亲姐姐,手足之间,你怎么能帮着外人防着亲姐。”
容昭也毫不避讳反驳说:“母后,父皇为什么久病不治,你应该比儿臣更清楚吧。”
何菀柔有些错愕,天大秘密竟然被儿子发现了,“你说什么!?”
容广钊的死因容昭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年来的汤药饮食中,掺杂了微量的落回。日久天长服用,食用者将慢慢神志不清,经久昏迷,直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这种毒可杀人于无形,但死亡后的样子却很好辨认,容昭留心问过太医,这才坐实了何菀柔下毒的事实。
“还有长姐当年落水,先皇后难产的事情,我都知道。”
何菀柔无措地看着容昭,这些事情她做得滴水不漏,小儿子又是一向乖巧的……怎么会……
“你在说什么呢?”
“母后想扶我上位,可您也太急功近利了吧,让天下百姓会如何说我,得位不正,谋权篡位?不仅如此,您还不惜把亲女儿嫁到周国给皇帝做妾,天下间怎么能有您这样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