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嶙郑重道:“三嫂有劳了。”
韦竖走到李绍房门口,奴婢向他施礼,说:“忠王不在房间里。”
“哦?”韦竖眉毛一扬,问道:“忠王出府了。”
奴婢轻轻摇头,稍作沉吟,如实道:“忠王方才去了后院,您要么先等等。”
韦竖急性子:“不必了,我去后院迎迎忠王。”说八撩袍子向后院走。
正值晚夏,后院竹林郁郁青青,昨日下了一夜雨,潮气正浓,顺着毛孔往皮肉里钻,黏糊糊的热,韦竖掏出了帕子擦拭脖子,视线环顾,发现了李绍的影子,快步走过去。
李绍正手持一小罐鱼食,站在木制回折小桥边喂鱼,颇有兴致,用银勺取鱼食投入小溪河中,肥胖喜人的锦鲤立刻拍打尾巴游过来争食。
“恭喜韦郎了”李绍含笑说道,并不抬眼看韦竖,衣袖如云稍稍飘动,鱼食边撒入溪河。
韦竖走到他身边驻足,也同望着锦鲤,道:“忠王说笑了,何来喜事?”
“韦郎在江淮租庸转运使位子干得风生水起,得圣人青睐,近来又加授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衔,兼水陆转运使。”李绍不疾不徐说完,方抬眼看向韦竖,噙着笑:“可谓是当今圣人眼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话毕,锦鲤忽而猛烈争抢起来,拍打着尾巴溅得水花四溢,甚是狰狞可怖,一条肥硕锦鲤猛的跃出掉落在木桥上,奋力挣扎,水珠溅湿了韦竖的衣摆。
它摇动着肥胖的身体,却无法再回到水里,那一张一合的鱼嘴,瞪大凸出的鱼眼,令韦竖心惊肉跳,失神喃喃:“炙手可热不见得是好事,引得人眼恨才是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李绍淡淡一笑,将鱼食递给身后侍奉的奴婢。
奴婢颇有眼力,接下鱼食悄然退下。
李绍转身面对韦竖,唇边淡淡一抹微笑:“我见韦郎大有入相之势。”
韦竖仍是看着那锦鲤,心脏跟着它的嘴一耸一耸,说:“只怕有人不能够坐视我入相。”回过心神,话锋忽转,道:“废太子这件事,少不了他李林辅在其中攒局,眼下只要将仁王奉入东宫,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话说到这里,韦竖不免着急,语气殷切:“不能让仁王入东宫,圣人英明神武,机敏果决,竟也会做出骨肉相残的事。”
李绍摇头示意韦竖缄口,道:“圣人心思不是我们能够揣度的。”目光微妙流转,忽而问道:“皇甫明近来可还好?”
说到这件事,韦竖神情稍霁,漫上笑意,道:“他吗?陇右河西节度使任得正好,听闻刚破了吐蕃人十万大军,枭首八万,年末时候会回长安复命。”
一文一武,皆是李绍朝堂中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韦竖稍稍凑近李绍耳旁,低语道:“前段日子我俩私下通信,虽未明说,但是他对右相揽权亦是颇多不满。”无奈叹息,又说:“但是眼下不是最要紧的事,放下最要紧的还是这空悬着的储君之位。”
韦竖边说边观察着李绍脸色,见他仍旧面带微笑,一如往常般沉静,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李绍并不看他,目光略过竹林飘至远处,浅浅一笑:“我知道韦郎想要问什么。”
“忠王可有意?”
“只怕眼下时机未到。”
韦竖品味不明白,问道:“忠王想等什么时机?”
桥上的锦鲤已经不再挣扎,只肥胖的肚子忽而鼓起,鱼嘴翕动,仍在顽强求生。
“你想如何阻止李涟入主东宫?”李绍望着他的眼睛问。
韦竖被问住,沉吟着摇头:“联合几个信得过的老臣上书请奏?”
这太幼稚了。
李绍无奈一笑,否决道:“不可,毫无把握不说,反倒是授人以柄,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给右相送去诛杀名单。”
韦竖不明白:“那要怎么做才是?”正色道:“还请忠王明示!”
李绍眼帘垂下,敛住眼眸里森森冷意,语气仍是波澜不惊,声音温润如玉石:“圣人一日废杀三皇子,总要掀波澜。”
韦竖一惊,心中暗叹他心思深沉,嘴上道:“忠王的意思是……”
李绍说:“要奏,倒是不能奏仁王,更不能让我们的人出面奏。”
韦竖躬身行礼说:“忠王请明示”
李绍从怀里拿出封严细铜筒,拉过韦竖的手,将其放在了韦竖手中。
韦竖不明就里:“这是?”
“名单”李绍微笑,只是那双眼又冷又沉,语气仍旧平平,“派个信得过的人去朔州,按着名单上人,督着他们去闹事。”
韦竖赶忙收入怀中,心脏猛烈跳动,嘴唇颤抖,
道:“原来……原来竟然真有这名单。”他不是没听过朔州那些风言风语,只当做讹传,并未上心。
李绍看着地上垂死的鱼,一字一句冷声说:“他们都是太子的旧部,这时候想装死。”轻蔑冷漠的笑道:“按着名单,督他们去闹事,就算死人,亦是死废太子的人,朔州一乱,圣人就算想立李涟为太子,也得掂量再三。”
暗中推波助澜,自己明哲保身,是李绍惯用手段。
曾经太极宫里谦和有礼,温文尔雅的少年,在宫廷斗争和岁月流年中雕刻出一颗缜密阴沉的心。
韦竖惋惜同时,更多了几分恭敬,道:“忠王放心,我必亲自督人做好此事,若是朔州有人不听呢?”
李绍微笑说:“寻个由头杀了,朔州那么远,死几个人而已,纵使有风,也吹不到长安。”
“诺”
伴随着三百声震天鼓声,韦竖在坊门关闭前离开了忠王府,怀揣着紧张和激动,不自觉间背挺直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