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打量起他,大概是先入为主,面具下确实这张脸就是最合适的,完全符合想象。
他坐在病床上,含笑望着米蓝,眼神里是藏不住的骄傲欣赏。
可这一层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又好像隐隐看出了几分落寞。
这天晚上我照常给他去做检查,却看见他没有在病床上,而是坐在了钢琴前。
我被吓了一跳,有些後怕地快步走了上去。
他的双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我不知道他在没人搀扶的情况下是如何坐上去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进来,就一直那样低着头看琴发呆。
就在我在犹豫要不要说话时,他却先开了口。
“现在写的这首曲子只有小提琴独奏。”
“啊?”我有点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已经弹不了钢琴了。”他淡淡道,“但这首曲子是我和她一起写给我们的,我不想让除了我之外的人和她一起合奏这首曲子,所以我没有加入钢琴。”
“我有时候也会想,天才层出不穷,等我离开後,她会不会碰到比我更厉害的钢琴家,她会不会忘记我,我会不会一直是她心中的第一。即使知道我走後她想起我时会难过,但是我还是不想她忘记我,我是不是挺自私的?”
“你是圣人吗?”我这麽问他。
他显然被我问懵了,擡头看向了我。
“既然不是,有自己的私心不是很正常吗?”我说,“而且按照她的性格,你觉得她是会拼命地忘记你还是拼命地记住你?”
原嘉树愣了会儿後笑了起来:“说得也是。”
我低着头,纠结了很久才把心里一直想说的话说了出口:“我知道你是爱她才会顾虑这顾虑那的,但偶尔你也可以多相信她一点,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总有一天,她想起你时是会开心更多的,就算那一天需要很久,也总会到的。如果你实在担心,不如就趁现在还有时间,多为她的以後做些努力,信也好,什麽都好,给她多留个念想。”
原嘉树听後认真思考了很久,最後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谢谢你,一直以来总是那麽帮着我们。我会好好努力的,一定。”
後来的原嘉树也确实如他所说,我常常能看到他在录音,大概是留给米蓝的。
每次我都会等他结束後再进去,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泪腺好像格外地发达,万一我听到些不想听到的当衆哭了,那可丢人丢大了。
可世事无常,原嘉树这天似乎刚录完一个音频,只因为喝了口水被呛到差点就被死神带走。
米蓝赶来时脸都吓得惨白,一直到原嘉树抢救出来後才终于没忍住崩溃大哭起来。张医生和温叔两个人搂着她,眼睛也红得要命。
院长和院长夫人接到消息後也赶了过来,陪着米蓝一起守了原嘉树一整夜。
原嘉树是在次日清晨才醒的,他似乎完全忘了发生了什麽,直到看到守在病床前的一行人才隐约猜到了结果。
我站在病房外,空气静得窒息,显得米蓝的呜咽哭泣声格外明显。
原嘉树似乎安慰了她很多,但我已经记不清他说了什麽了。
我只觉得脑子乱乱的,心像被灌了铅一样不断下坠。
这样的事情再不久後又发生了一次,米蓝这次显然比上次冷静得多,可我能看出来,她只是在强装镇定。
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要危险,我又一次将病危通知书递给米蓝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签字时抖得不行的手。
泪水滴在纸上,墨水被晕开一片。
我近乎麻木地匆匆离开回了抢救室,原嘉树一度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样的信念,竟然让他能从鬼门关回到人间。
经过了两次抢酒,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无疑都被折磨得身心俱疲。
短短一月,温叔原本就白了大半的头发这下彻底白完了,张医生也像苍老了几十岁一样。
米蓝更是不用说,现在连化妆都难掩倦容。
上次午休时间,我看到她猫在原嘉树身边睡觉,原嘉树不知道在看什麽看了许久。
我走近一瞧才发现,他在盯着米蓝一根还没彻底白完的头发。
原嘉树的病情一天天恶化,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常常一天只有三俩小时能保持清醒。
米蓝对此始终一言不发,也没再像以前一样天天追着张医生问原嘉树的病情,只是冷静的,每天守在他身边。
可这天的米蓝却很反常地“任性”起来,竟然在大半夜跑回了医院。
我顿时瞌睡就醒了,还以为她又要偷摸溜进病房赶快追了上去。
但意外的是,她只是在病房外远远地往里望了眼他。
我松了口气,想要去问她怎麽了,不料她下一秒就突然蹲下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摸出纸巾递给她,小声告诉她在这里会打扰病人休息。
还好她听话,跟着我回了护士站。
我看着眼泪仍掉不停的她有些头大,安慰人什麽的我最不擅长了。
要是原嘉树醒着就好了,只有他有办法能停住米蓝的眼泪。
我就这麽静静地陪着她坐了许久,她终于平复下心情冲我说了句抱歉。
我稍稍放下心,有些不自在地看回电脑上,纠结一番後还是选择纵容她:“你上次留下的护士服在我的衣柜里。”
她似乎很意外,又担心起上次我被罚的事情。
我其实很感动,但不知怎得,说出口的话竟然又变得那麽刻薄:“你是院长女儿,名义上是罚我,但我卖了你一个人情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