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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北上（第2页）

“你会梳中原人的发髻吗？”十八王问道。

林慎愣了愣，答道：“奴才自然会。”

怒清一点头，一撩衣摆，在床榻边坐了下来：“把本王的头发拆开，梳成你那模样。”

林慎放下了笔，把凭几和炕案推到了一边，他跪在怒清身後，看着他那满头的辫子问道：“王爷……怎麽突然想起要梳中原男子的发髻了？”

怒清神色不动：“今夜我便要留下两江大营，带你一起北上，路途遥远，你我一旦离开，身边便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危险，乔装改扮成平头百姓或许更安全些。”

——不光是为了躲避“霜刃”，也为了躲避来自太宁城中的刀光剑影。

林慎清楚，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不少，想要怒清命的人也不少，能否顺利回京，一切都难定论。

“王爷，”于是林慎小心翼翼地叫道，“如此一来，奴才只能把这些……都拆了。”

他说的是怒清那满头又细又长的辫子，这些辫子散在肩上，垂在身後，发丝之间还挂着绿松石丶彩绳以及银铃，是标准的跖部人打扮。

据说在关外时，跖部少年从不束发也不编发，直到他们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个敌人後，族内最尊贵的女巫觋才会为他们挽上第一条辫子，此後每杀一个人，就会多一条。因此跖部最勇猛的武士便和怒清一样，有着无数叮当作响的配饰以及满头密密麻麻的辫子。

这些辫子，编起来容易，解开可就麻烦了。

林慎虽然也干过给妹妹扎头的“苦活儿”，但那相较于怒清的辫子到底是大巫见小巫了，他皱着眉理了半天，也只理清了那麽几个。

“王爷，”林慎忍不住问道，“您平日里沐浴更衣都是如何解开这些……配饰的？”

怒清不以为意：“沐浴更衣时有专人用棕刷打皂角清洗，发辫不用散开，配饰也没必要解下来。”

林慎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那样……能洗干净吗？”

怒清眉心微蹙，忽然转身去看林慎。

林慎往後一缩，低下了头。

怒清盯着他看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很难打理吗？”

林慎看着手边好不容易解下的那几枚绿松石，委婉地回答：“还好，是奴才手笨。”

“不必着急，”怒清语气渐缓，他重新背过了身，说道，“今日还长，林部堂慢慢来。”

说是慢慢来，还真就得慢慢来。

林慎点着灯，出了一身的汗，终于在天黑前，将怒清这一头辫子彻底散开了，他找了把楠木梳，摸上发油，又从头到尾捋上三遍，这才将他那因辫子而蓬乱的头发规规整整地束在头顶。

“奴才帮您把这些配饰都收好了。”林慎边说，边捡起了一枚绿松石，他把松石托在手里，笑了一下，“王爷，这个好看。”

怒清正对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皱眉，他随口回答：“那就送给部堂。”

林慎有些惊讶：“王爷，这些……是可以随意送人的吗？”

自然不可以，若是让身边的亲近之人知道了，必得为此咋舌。

但怒清却点头道：“可以。”

林慎一怔，攥紧了那枚绿松石。

怒清却直接把人拉到近前，拿过绿松石，把这枚青绿色的丶上面吊着银铃的坠子挂在了林慎的发簪上。

林慎垂下了眼睛，没有应声。

怒清又道：“这枚绿松石是本王八岁时，手刃了一个盗猎山鹿的北牧人後，大巫觋亲手给我挂上的。大巫觋说，在古勿吉语中，绿松石代表着‘最勇猛的武士’。”

林慎跟着他念道：“最勇猛的武士……”

“也是那次，大巫觋为我编起了第一条辫子。”怒清说道，“她擦去了我脸上的血，说这都是乌哈的赏赐。”

林慎不知，什麽样的天神会将“屠杀”视作“赏赐”。

怒清没有看出林慎的心思，他继续说道：“後来，当我射下第一只海东青後，大巫觋给我挂上了那枚银铃，她说银铃会让海东青的灵魂领着我一路往南，找到人生最终的归宿。”

“人生最终的归宿……”林慎苦笑了一声，“谁能知道人生最终的归宿在哪里？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或许到最後死在哪里都不一定。”

这话让怒清深深地皱起了眉，他问道：“林部堂是觉得自己百年後死无葬身之地吗？”

林慎被这话问住了，他沉默了半晌，回答：“奴才没有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