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虽然薛七觉得留在小安城里同生共死,哪怕生前身後都无名也是不错的结局,但现在他们终归是赌赢了,百年坎坷换了现在活着团聚,还解了整个小安城的桎梏,怎麽想都是合算的。
薛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竟然有了一点睡意。
他追讨蒋容的这几个月,硬着头皮做了很多以前从没想过会做的事,他到现在都还有几分不真实感。
长刀没有握在手里,也没有人叫他城主,馀烬的那颗灵心和他原本的灵心泾渭分明但又相安无事,不去刻意感知甚至留意不到和从前有什麽分别,身边只有谢胤,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胸膛贴着他的後背,下巴搁在他的额头上,与从前一模一样的亲密无间。
薛七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想,他真的拿到了馀烬的灵心吗,他真的被乌衣唤作城主吗,世上真的有和谢胤一模一样却叫宋撷英的人吗,他和谢胤真的分开过吗,他们真的出逃过吗,甚至他在小安城,在这个世上的一切,是真的还是他的一场梦。
他自己也没留意什麽时候思量露了端倪,直到谢胤擡手捏了捏他的眉间:“别皱眉七郎,长皱纹了就不好看了。”
薛七又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似乎谢胤是自己真实存在的唯一凭证。
“做什麽这麽看着我?”谢胤嘴角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睡一会儿吧,上回不是还说累死了吗?现在事情忙完了,趁我还有点良心,赶紧睡。”
“你有什麽良心?”薛七擡起手腕,把上面打着死结的发带怼他面前,让他感受一下什麽叫脸疼。然而谢胤脸皮厚如城墙,不仅没有愧疚之心,还借势把薛七拉了起来,一矮身把他扛上了肩头。
薛七成年之後身量和谢胤相当,但谢胤没有半点吃力的意思,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很轻松地一跃,肩骨硌得薛七想再咬他一口。
谢胤把他按在了榻上,薛七发现这屋里的陈设也变了,不是宋撷英屋子的样子,而是和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一模一样了。
这副情形太像是纠缠了他百年的梦魇,总是这麽逼真而含情脉脉地展开,却又在薛七沉溺其间无法自拔时,狠狠如裂帛般撕碎。
薛七盯着谢胤的脸,脑子不太清明,也没留意谢胤手上的动作,只混混沌沌地想,不管怎麽样,多看看也是好的。
直到身体如实反馈痛觉,谢胤早有预料一般俯下来亲他,一边哄着他说着“不疼”“一会儿就舒服了”的鬼话,一边又动作没停地继续强势地索取。
薛七的混沌和倦意都在久违的感觉里被驱散了,虚幻的怀疑在这一瞬间也一并被逐到不甚重要的角落里,他第一次觉得这些荒唐和妄念也是好东西,两个人之间的烈火一烧起来,身体和心都被烧得真切又充实。
他任由谢胤将他的手腕按在头顶,依然不依不饶地擡头向他索吻。
谢胤其实也急,但仍然没有放过调笑薛七的机会,俯在薛七耳边逼问:“想我了吗?”
薛七喘着气,试图挣扎脱束缚擡手去抱谢胤,那副样子很勾人,谢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依旧摁着他没动手,继续逼问他:“想不想我?”
薛七被抵得只能喘息,说不出话来,眼睫不知道是被汗还是泪打湿了,有点迷住眼睛睁不开。谢胤低头替他吻去。看薛七被逼得这副样子也已经够本了,他抵着薛七的额头,刚想温柔些和他缠绵,薛七就攒起了一口气,近乎气音地对谢胤说:“我要是不想你……做什麽拼了命也要回来?”
谢胤的动作一顿,薛七便咬在他的喉结上,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一百年的生死分别太折磨人了,温柔百无一用,至少对他们而言是远远不够的,谢胤分毫的空隙也不想给薛七留,连他的喘息也想收归自己所有。
第二天早上薛七醒得不太寻常,像是被梦惊醒的一般,先猛地挣动了一下,力道很足地踹了旁边人一脚。
谢胤莫名其妙挨了一脚,而且位置极寸,再高一点就能进宫当公公了,他一脑门官司地睁眼:“薛七郎,你梦中好杀人吗?”
薛七睁开眼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不知为什麽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一般,头一歪又倒回去继续睡。
他什麽也没说,但谢胤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他伸手环住薛七,拿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做噩梦了?”
薛七含混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谢胤怀里就觉得足够安慰了,所以没有多说的意思。谢胤却勾着他的下巴,硬是把他脸擡起来了:“梦见什麽了?”
噩梦里当然不是什麽开心的事,薛七不大想说,翻个身继续睡,被谢胤顺势压在了身下:“梦见什麽了,七郎,说给我听听。”
薛七仅有的那点瞌睡都被他折腾没了,有点不耐烦:“我梦见这些都是我在做梦。”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还有点绕,但谢胤听懂了,摸着下巴咂摸其中的意味。
之前薛七和宋撷英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的,知道薛七长年被梦魇困住,他为了找回记忆不得不自沉梦境里,不管是噩梦还是别的什麽都得生受。
以致于现在团聚圆满得超出他的想象,薛七也总怀疑是一场梦,一场到目前为止还是美梦的噩梦,他怕一睁眼,身边人就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谢胤有点心疼,薛七半阖着眼睛,顺着起床气,把昨晚上没说出口的埋怨说了出来:“要不是你推我出死阵,我也没那麽多噩梦做。”
谢胤觉得理是这麽个理,但他手欠嘴也欠,所以环住薛七把他拉回来掰扯:“七郎——薛城主,怎麽有人当上城主手握小安城了,还反过来怪我了?”
“我才不想要呢。”薛七挣不开他的骚扰,索性躺着不动任他折腾,谢胤向来都爱逗他玩,薛七越反抗越躲闪他越觉得有意思,薛七索性仰着脖子不动,谢胤磨了一会儿牙果然自己就松了口:“我知道你没想过要这些,但现在不是做得很好麽?我们家小七长大了,办事办得很好,做城主也做得很好。”
“做城主比做乌衣更难得多,”薛七枕在谢胤手臂上,盯着头顶熟悉的床帐,“宋撷英多少流露出了一些你的想法,有他护着,你我就算留在小安城里,现在估计也还像以前那样活着,可是你怕我习惯杀人,习惯了乌衣的活法。”
谢胤从来没有当面跟他说过这些,因为他也明白薛七变成什麽样子都不是出于本性,只是小安城的环境如此,他们的身份是乌衣是改变不了这环境分毫,这样的情况下还一直保持清醒克己,是件非常自虐的事情,得时时刻刻清醒地厌弃自己,时时刻刻地疼。
薛七在谢胤的一直照护下长大,经常混混沌沌,不爱动脑子不爱想事,谢胤说什麽就是什麽。
其实薛七不是傻子,也没有那麽不省事,不问不想未必不是一种质朴的自我保护,没有看清看透,反而更能接受得过且过,他会觉得将就着和谢胤在小安城这一方小天地里搭夥过其实也不错。
谢胤看得出他是怎麽想的,因而很长时间都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他自己也陷在漫长的纠结里,他究竟是谁,和宋撷英到底算是什麽关系,前世今生的困扰已经够他受了。他应该是小安城里除了宋撷英以外最清醒的人了,因为他从继承的记忆里看见了外头五彩纷呈的仙界,很难安下心裹在化不开的乌黑里将就着了却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