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个动作充满了不讲道理的占有欲。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确认,来宣告——无论前路是生是死,这个为他指明了方向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必须也只能与他捆绑在一起。
季桓没有抗拒。
他只是静静地,任由自己被那股强大而又危险的气息所包裹。
帐外,寒风呼啸,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属于他们的狭小黑暗里,他们并非孤独一人。
第25章一步入死局
行军第六日,队伍的沉默震耳欲聋。
沉默来自于耗尽的气力,来自于空洞的肠胃,也来自于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吕布的军旗仍在风中招展,但旗帜之下,数万人的队伍更像是一场缓慢的葬礼。生者与死者的界限,只隔着一口气的距离。
季桓骑在马上,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风干的木头。连日的奔波与心力交瘁,让他的身体早已过了负荷的极限。他不去看来路,因为来路是废土;他也不敢去望前路,因为前路是迷雾。他只能看脚下,看这片被蝗灾啃噬过的龟裂土地。
土地的纹路如同掌心的命纹,复杂而无情。他曾以为自己能勘破天机,能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上落子从容,但天灾却用最蛮横的方式告诉他,他不过是棋盘上一粒更为渺小的棋子。
他身后的队伍,就是他亲手落子的代价。那些蹒跚的妇人,那些无声啼哭的孩童,那些眼神麻木的士兵,每一个身影,都是对他昔日酷政与豪赌的无声控诉。
“先生。”
吕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驱散了他的沉思。季桓转过头,看到吕布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也带着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疲惫。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凭勇武冲杀的猛将,这支数万人的队伍,像一副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了他的身上。
“斥候回来了。”吕布言简意赅。
季桓的心微微一紧。按照路程,他们已经深入徐州地界。前方遭遇的,将不再是兖州的流民盗匪,而是属于刘备的真正力量。
一名斥候被带到近前,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兴奋与困惑的神情。
“主公,先生!前方……前方十里,彭城地界,有……有粥棚!”
“粥棚?”张辽策马过来,皱眉问道,“什么粥棚?”
“是……是刘使君立的!”斥候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无数灾民正在就食!旗号上写着‘徐州牧刘’,还有‘糜氏’的旗号!”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整个队伍前列的将校们都愣住了。臧霸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疑惑所取代。
“刘备……他在开仓放粮?”
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中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天下大旱,蝗灾遍地,地主豪强都捂紧了粮袋,各地官府自保尚且不暇,刘备竟还有余力大规模地赈济灾民?
吕布的眼中闪过一丝野性的精光,那是一种饿兽闻到血食味道的本能反应。“传令下去,全军……”
“主公,万万不可!”
季桓的声音硬生生地打断了吕布即将脱口而出的命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季桓身上。
“为何不可?”吕布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压抑着不耐,“我军粮草将尽,将士疲敝,既然他刘备有粮,我们前去‘就食’,岂非天意?”
“主公,”季桓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跃跃欲试的将领,声音变得异常冷静,“这不是‘天意’,这是‘人谋’。这也不是‘粥棚’,这是一张网。”
他勒住马,让坐骑停在原地,迫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敢问诸位将军,刘备是何时入主徐州的?”
陈宫在人群后方,默默地看着季桓,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意味。他没有说话,但这个问题显然也让他陷入了沉思。
“不过年余。”张辽沉声回答。
“不错,不过年余。”季桓点了点头,“他根基未稳,又逢天灾,为何要行此散尽家财、收拢人心的‘仁义’之举?他就不怕治下豪强反对?不怕府库空虚么?”